熊然坐在黑暗里,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想闭上眼,却发现自己丝毫没有睡意。
今天这样的境地,他不是没有预感,在某天从未关注过自己的楼明烟突然看向他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疑心一旦种下,就不可能消失,只会不停酝酿,然后驱使行动。
深深吸一口气,在永寂的黑暗中,熊然脑海里交织着往日充斥在他耳边的话语、玩闹声,都是或笑嘻嘻、或佯装可怜的宋或雍,面容鲜活而生动。
熊然停不下脑海里的画面,他分明感觉不到温度,却在某一瞬间,打了一个冷战。
他忽然很惶恐,怕自己永远被丢弃在这里,没人问津,被人遗忘,静静腐烂在这里。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当被告知要彻底告别泳池赛道时,面对教练同伴可惜的眼神,当一次次躺在手术台上,在麻药推进身体里的时候,他经常会有这种感觉。
这些就像是沉重梦魇,在深陷其中,挣扎不出来。
还会醒来吗?如果醒不过来,自己会不会永远被困在自己的意识里呢?
可就算手术成功,侥幸活下来了,又有什么用呢?不依旧是被困在医院,困在病床上,困在消毒水里,困在周围人的唉声叹气里。
他再也回不到赛场上了,都是一样的,让人窒息。
熊然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他极力将自己从灰败的情绪中抽离,对,想想小崽子,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自己不见了,他应该在很着急的找吧,熊然浸在黑暗中,心里多了些许安慰。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熊然快要忍不住张嘴自言自语的时候,杂物间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刺目的光瞬间冲进来,黑暗如同被灼烧般疯狂退散,熊然被刺的眯眼,勉强适应几秒,就着急睁大眼睛去看。
来的人并不是小崽子,而是管家,面目严峻,气息凌乱,走路姿态也是少见的慌乱。
熊然被管家抱起,走出杂物间,他以为自己会被丢到更远的地方,但没有,管家抱着他,上了二楼。
一路上来往匆匆、脚步悄悄的佣人们让熊然感觉不好,直到他被抱着走进小崽子的房间,看见了躺在床上,嘴唇干裂、双颊潮红的小崽子,熊然的心猛地的被狠狠攥了一下。
管家将他放在小崽子的床边,熊然将他痛苦的样子看的更清晰,双眉紧皱,眼睫不安,脖颈是细密的汗,即使额头上盖着冰包,但依旧有热气从他脸颊上蒸腾。
怎么了这是?明明早上上学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生病,发这么高的烧?
心下焦灼,熊然几次三番想要张口去喊被噩梦缠身的宋或雍,可看着周围的管家、楼明烟,也只能将到嘴的话咽下去。
“严师,怎么样?”楼明烟伸回给宋或雍擦汗的帕子,布满血丝的眼睛满是担忧。
旁边的道骨仙风的老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慢悠悠将扎在宋或雍身上的针拔下:“外表是风寒所致,一副药汤下去,烧就该退下,可如今迟迟不退,盖因内里急火攻心,心气郁结。”
闻言,楼明烟久久不语,熊然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半晌,那老中医又开口道:“不过也不必担心,刚刚给他扎了几针,疏肝解郁,一个小时后,烧就会退下了,等他醒来后,给他煮点米汤喝。”
楼明烟长舒一口气,她起身连连感谢,然后让管家送中医去休息,自己则留下,又给宋或雍换下额头上的冰袋。
急火攻心,心气郁结,熊然听见医生嘴里吐出这八个字,每个字都让他心头一震,小崽子很不安,熊然看着他紧紧攥着被角的拳头,和张合滚烫的唇,听见他焦灼的呓语。
“熊仔熊仔大人”
他在喊自己的名字,他在找自己。
往日里健壮如牛的少年如今病来山倒,颤巍巍的蜷缩在被窝里,熊然看着他脆弱、痛苦的样子,内心像针扎一样,酸楚又复杂。
“你陪伴了他九年了,你见过岁岁他这么难受的样子吗?”身后突然传来楼明烟的声音,房间里此刻除了小崽子再没有别人。
熊然知道,她是在同自己讲话。
“他上一回生病,还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那时候他带你去滑雪,把你放在自己背包里,高兴的在雪道上撒欢,结果回来就重感冒,自己不停的打喷嚏,还跟我说没事,你还记得吗?”
熊然当然记得,那一段时间,小崽子在家里都戴着口罩,问他为什么,小崽子声音囔囔的,说害怕传染给他。
傻子,风寒感冒怎么会传染,而且他是玩偶,又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