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丫头子睡梦之中听到了豆腐的叫卖声,嘴边流出了哈喇子,口中呢喃道:“豆腐……煎豆腐好吃,甜豆花更好吃……。”
活脱脱一副小馋猫儿的可怜模样。
咕嘟——咕嘟——咕嘟。
直到药罐子里的药扑了出来,刺啦一声,浇灭了风炉,她的小脑袋猛地向下一点,这才醒来。
她睁开双眸的那一刹那,陋室里蓬荜生辉,仿若一颗璀璨的星划过漆黑的长夜,又似装在琉璃瓶中的一潭秋水,眉眼盈盈,水横波清。
这双眸子,纯净似一泓清泉,又带了几分小女儿家特有的娇俏和狡黠,是夏夜里草丛里自在飞舞着的夜光虫,又是一斛遗落在山野间的璀璨明珠。
只不过,如此一双明亮秀目,却因小丫头子额前的碎发垂落了下来,掩盖住了神采,像是一颗明珠蒙了尘。
这小丫头子见药扑了出来,忙手忙脚乱地将拿起药罐子,将煮好的草药倒在一个磕了角的大粗陶碗中。
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烧得火热的药罐子,疼得她直咧嘴。
刚倒好药,里屋里就传来了一个苍老而又尖锐的声音喊道:“草姐儿,药熬好了吗?”
原来这个小丫头子名叫草姐儿,她听到催促,也顾不上去瓮里舀一瓢凉水冲一冲手,忙端起药碗说道:“外祖母,药熬好了,我这就给端过来。”
虽是贫苦人家,父母给女儿起名往往也叫个什么春花、秋菊、冬梅什么的,为何这个小丫头子要叫一个草姐儿。
草姐儿原也问过阿娘,说自己为何要叫这么一个名字,村里的孩子都笑话她,说她名字太土太难听。
阿娘听后,呵呵一笑,讲了这名字的由来。
原来她小时候太瘦小了,就跟个小猫崽子那么大,生怕养不活阎王爷带了去,就起了草姐儿这样的贱名压一压。
阿娘放下手中的针織,摸了摸草姐儿毛躁的小脑袋,温柔的说道:“阿娘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能和这庄稼地里的野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踏踏实实的生根、结果。”
彼时草姐儿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有这么一番含义,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心中也对这名字生出了几分欢喜。
阿娘还笑着打趣道:“若你是个男孩,须得叫个狗剩、羊屎蛋儿这样的粗俗名字压一压。”
草姐儿听后吐了吐舌头,她虽不幸自己叫做草姐儿,但又很幸运自己不叫做狗剩、羊蛋儿。
说来也奇怪。
自从取名叫做草姐儿后,原本体弱多病的她就真个如田地里生机勃勃的野草一般,茁壮地成长着。
只是,阿娘却离开人世了。
……
突然想起阿娘,草姐儿眼鼻只觉发酸,硬生生地将泪憋了回去。
阿娘前年走了,家中丢下一个烂摊子,她年纪虽小,只有七八岁,却要照顾腿常常腿疼的外祖母,下面还有一个两三岁的弟弟。
一日两餐、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的活计都落在了她纤细弱小的肩头上。
她不喊苦,也不喊累,只是默默地承担着照顾家中老小的重担。
阿娘在时,她尚是个可以撒娇的小女娥。
阿娘不在,她便一夜之间长大,成了愁眉苦脸的小大人。
幸而爹爹半年前终于在陈员外家中某得一份佃农的活计,虽耕得一亩田只能获其三成,但一家老小四口的口粮有了着落,不至于饿死。
草姐儿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来到外祖母居住的房间,掀开芦苇编的草帘子,因光线太暗,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外祖母,药熬好了,你趁热喝吧。”草姐儿将药碗端放在外祖母塌前,往后退了一步,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垂着头低声细语地说道。
草姐儿的外祖母徐老婆子看了一眼熬得漆黑的药汤,又看了一眼站着离着她一丈远的外孙女,心中起了一股邪火,没好气地问道:“你站那么远干甚么!还怕我这个下不了床的老婆子吃了你不成!”
草姐儿不敢吭声,只是往前挨了一挨。
徐老婆子吊丧一张老脸问道:“今天晚上吃什么。”
草姐儿声若蚊子哼哼说道:“还有早起剩下的豆粥和馍馍,热一热,我再炒个枸杞芽。”
“又吃豆粥?!我老婆子没几天活头了,走到头了你竟然叫我天天挨饿!我辛辛苦苦一辈子,养了三儿三女,竟没一个孝顺的!老天爷,你开开眼呵!我一辈子积善行德,怎到老了还要受一个小丫头子欺负!”说罢,这徐老婆子哭天喊地撒泼。
这徐老婆子原先也是个阔老太太,家中颇为殷实,生养了三儿二女,住在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里,呼奴使婢的,每日山珍海味,养尊处优,原是个享福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