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闻喜宴上的那个胡姬真是美貌,不独皮色雪白,双眼碧绿,直如瑟瑟一般,含情脉脉,也不知是平康坊哪曲的。”有个进士笑道,话语中还带着几分醉意,我不由得皱了皱眉。
“郑兄说的是安十娘罢?安十娘是教坊的人,并非平康北曲那些收了钱财,便肯轻易相顾的女郎。你须得好生敷衍,才能得到眷顾。”另一个进士笑道。
“哎,卢兄,你说,为什么把绿宝石叫做‘瑟瑟’呢?”另一个一脸学究气的进士道。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那卢姓进士摇头晃脑,“瑟瑟乃风声,只是如何变成宝石的呢?”
“许是乐器‘瑟’之叠音。”
“正是!也许是瑟上装饰宝石,渐成风气,因而便成了‘瑟瑟’。”
“只是为何要用叠音呢?”
“也许还是风声之意,形容宝石让人一见倾心,如同饮茗一般,双腋风生。”
我在21世纪时就熟习波斯语,对中古波斯语有些了解——所以学粟特语也很快,能为粟特女人写家书——听他们越说越是胡扯,忍不住道:“波斯语中,‘琉璃’发音乃是[?i?eh],音近‘瑟瑟’,故而胡商向唐人贩售珠玉时,为形容宝石之光灿若琉璃,借用了‘瑟瑟’二字,与郎君适才所吟的刘桢诗句‘瑟瑟谷中风’中的‘瑟瑟’含义实无关涉。”
众人纷纷看我。
“小娘子博学!”
“如此美貌兼如此学识,莫非是五姓之女?”
“可是五姓之女出门,身边岂会不带仆从?”有人小声道。
这问题让我很尴尬。
在这个时代,人们默认,有学识的女郎必定是贵族女子。这没有错:平民女子也能与男子一样受到良好的教育,那是很多、很多个世纪后才有的事。我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来了唐朝之后骤然发现,知识和身份不相匹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对于帝制时代的平民女性来说,知识完全改变不了命运,我这样的,就叫做心比天高,命……呸呸,总之,我这个优等生现在只能在西市摆摊,代人写家书,写一封收五个鸡蛋,读一封收一个鸡蛋,用柳条制作简单的牙刷,在唐朝人平时使用的牙粉里加一点点薄荷,尽力模拟佳洁士薄荷牙膏——这些就已经是我作为一个穿越女的人生巅峰了。咳,不管怎么说,改良牙粉也很重要的对不对?来到唐朝,我最不适应的就是气味,毕竟,绝大多数普通人的口腔卫生都很堪忧。
“阿妍!?”忽然有人叫我,声音既惊又喜。
我一怔转头,目光正好撞上一双急切而温柔的眼眸。对方的脸上除了惊喜,还有一丝愧疚:“阿妍,你……你……你竟活着!”眼中流下泪来。
我莫名其妙,定睛看他。那人生得极为俊逸,系着软脚幞头,身着青色官袍,腰间系一条鸦青带子,益发衬得腰窄肩沉,以我刚才听到的,他仿佛是领着新科进士来题名的、前几科的探花郎之一:唐时新科进士宴席上,通常指派最为年少俊美的二人,前往曲江杏园探得最美的两支杏花,这二人便称为探花郎。
“阿妍!我的阿妹!你这一年可去了哪里……”那人不顾眼泪沾湿了衣襟,伸手便来拉我,我慌忙避开:“郎君,你怕是错认了,妾绝非令妹!”我孤身穿越来到长安,哪儿有什么亲眷。
只是,这人如何知道我单名一个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