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是什么。这是个很难解释的问题,因为天似乎不是人,也似乎不是灵气,它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不在任何一处。谢归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睁开了眼睛。这是一片虚无破碎的空间。她静静地立在这里,对面没有任何东西只有萦绕漫散的灵力,但曾经无数次与天道对话的她清晰地知道,天道就在那里。天道就在这里。“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了。”谢归晚抬头,能望见穹顶上璀璨的星辰与日月,二十四星宿沉默地在夜空上盘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匆匆,仅剩的那所谓的心境之魇便水到渠成般告破。谢归晚望了望手心,灵力凝结成一汪清澈的水镜,映照出她眼里微弱,却炯炯不灭的金焰。那是属于真仙的得道之证。无穷无尽的空间里响起难以言喻的厚重,天道鼓动灵力制造出类似话语的声音:“但我很高兴能再次看到你。”“你也会高兴么?”假若天道具有实体,那么大概率她现在会笑起来:“我见过万万人的一生、亦经历过万万人的一生,高兴这种情绪——我并不陌生,你的道侣呢?”末尾的陈述重点急转直下,谢归晚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天道是在问沈放舟,想了想,她忍俊不禁:“在家里等我,毕竟她和你不熟,为天道送行这种事似乎由我来做比较合适,更何况这里容不下两位真仙。”的确容纳不下,如今天地之间已然有两位真仙,仙人可超脱此方世界,跳出天道管辖。有谢归晚和沈放舟在,天道一天天的衰落也在预料之中。可惜就因为这个原因,早上出门前看似还没恢复记忆的恋人闹了好一通脾气,谢归晚熟练地顺毛半个时辰,然后思考揭穿沈放舟真面目的可行性。再这么为所欲为下去她就有点降伏不住这只愈发猖狂的大猫了。“好罢”天道语气可惜,“不过——良缘天定佳偶天成,需要我祝你们永结同心么?”“你今天似乎,废话有点多。”谢归晚斟酌词句,最后还是没给老上司留情面,她有点遗憾:“说好话你也活不下去的,你的溃散不归我们做主。”归属这片天地,真正的裁决者是天地间的万万生灵。人非天地不生,天地非人不灵。没有天地人就不会产生,但没有人,天地间就不会充满灵气,天道就无法活下去。天道顿了顿:“我无意辩解,无论是生存还是死亡,对我而言都已然不重要了。”“但你说得是,我,”谢归晚摇摇头,“你已经在学着接受情绪和人类的语言,并用其指代自己,拥有真正的意识,再过一千年,也许站在这里的就是一个生灵了。”天道沉默半晌:“但至少如今的我不是。”“你依旧在平等地望着众生吗?”天道想了想:“是吧?我没有优待谁也没有记恨谁,在你真正有资格和我并肩时,你在我的眼里与一只猫一根草亦无区别,我不会施恶于失落者,也不会馈赠于得意人,难道这还不能称之为平等,不能称之为慈悲吗?”所以当初“引诱”明珣,“增改”殷行昼的命轨亦非刻意,对于天道而言,它不过是在试图探索这片世界的另一种可能。引人堕落比教化向善要容易的多,但这些在生灵面前堪称翻天覆地的大事,对于天道而言,不过是轻轻地折断了一株花朵。人会对落花有怜悯吗?大概只是轻轻地叹口气,而后便再不记得了。正如人望花朵,天道亦望行人。苍生依照命轨的行迹而生存,所以世界得以规矩地保留。有些人会敏锐地察觉到他人几l乎相同的命运走向,哪怕地位与家境天翻地覆,亦会在几l乎同一时刻丧亲、得财、行运、患病道术师将其称之为人的命轨,以此作为计算的基础,昭告人的命运。所以天道默然,它试图换一种方式看一看世界的不同可能,假若命轨同时大量的崩坏可惜它给予明珣的力量太多,险些酿成一桩大错。如果世界上真有功德簿,天道那行大概是功德-1-1-1天地非人不灵,至少如今的天道,无法再从众生中得到反哺而生存了。所以天道想了想:“我死之后你和沈放舟谁会来取代天道呢?”这个问题难免怀着一定的恶意,尽管真仙能不受天道的管辖,但对于世界的权力来说天道仍高于仙人,孜孜不倦而求得真仙的修士难道会是淡泊名利的隐者?谢归晚却摇摇头:“我不会,她也不会。”
“所以你们要在等一个新生的天道?”“不。”谢归晚笑笑,她转头,虚无飘渺的空间随着她的心意变换成照射天与地的灵镜,雾气塌陷了,取而代之的是仙魔人二界的浩荡之世:“这片天地也许根本不需要天道。”从古至今,命轨的作用在一次次地被削减,从沿着命轨安分地走完这一生到小幅度的波动再到截然不同的一条路,谢归晚与沈放舟都有理由相信,这所谓维持天地稳定的禁锢早晚都有消逝的一天。天道默然:“那么,秩序呢?”“新生的天地自然会有新生的法则,”谢归晚不以为然,“我不会去撰写,舟舟也不会插手,你以为新的天道是被我和她所阻拦的吗?不,是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决定的。”不妄自插手任何一生灵,亦不将其当作纯粹的草芥。天道摇摇头:“我不给予评价,但既然你们有所决断那么我便不多言,再见。”谢归晚挥手,微弱的金焰在眼底骤亮,刹那间灵气逸散,没有爆炸也没有狂涛,这片世界就轻而易举地平静地消散了。天道也就真正地消失了。至此,一切才称得上真正的结束罢?谢归晚深呼一口气,哪怕臻至仙人,此刻也不免有情绪的起伏,她立在云端刚要平复心神,却听身后掀起云涛之声。不用回头都能知道是谁了,转眼间谢归晚便笑起来,也就是她转身张开双臂的瞬间,沈放舟便撞入她怀抱。嗯——大猫的拥抱还是很有分量的。“怎么这么久才出来?”沈放舟蹭蹭恋人的领口,有点不满。谢归晚伸手点住她的鼻子,微微一用力把人推开,语气无奈:“衣服都要被你抓破了——和天道随便聊了两句而已。”沈放舟哼一声“恃宠生娇”:“和它有什么好聊的,我还没报当年之仇,不一剑劈了它都算好的——等等便回去罢,今天是我师尊和师姑的结契礼,你不会忘了吧?”谢归晚不太敢说话,她觑了觑沈放舟的神色不确定这是不是在给她下套。她有八成的把握确定沈放舟绝对恢复了记忆。但耳濡目染之下沈放舟果然也学了一点年长者的演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没有充足的证据谢归晚是不敢贸然开口的,否则沈放舟有一百万个理由抨击她。唉,怎么越来越幼稚了?谢归晚深沉叹气,丝毫没有察觉到能说出这种话的自己明显也逐渐偏移以前成熟稳重的定义。时辰不早,即到佳时。沈放舟与谢归晚破开重重云海,落入剑阁的小重山。“诶舟舟,这边!这边!”祁钰身穿大红喜服,红光满面喜气洋洋,她站在狂澜殿的一角,看到沈放舟身影后眼前一亮,毫无掌门包袱地挥挥手:“徒儿~~~”沈放舟:“师尊!”这对不怎么靠谱的师徒会面堪比殷知慎现身耍赖,谢归晚识趣地退后走掉,假装有事要找证婚人扶鹤。注意到道侣远走,确定四下无人,沈放舟马上上前一步紧张兮兮:“怎么样师傅?师姑还在追你么?”祁钰洋洋得意地一挥手:“当然了,她根本没发现我早就不生气了。知道什么叫演技么?这就叫演技!”沈放舟海豹式鼓掌给师傅加油鼓劲,顺便好奇道:“那你是怎么答应师姑求婚的?”“我答应了吗?”祁钰趾高气扬,“我这是委屈地被迫,因为恨她所以不愿给出明确的答案,因为爱她又舍不得,我这叫又爱又恨所以心如死灰,所以随便她跟我怎么样都行。”“高,”沈放舟竖大拇指,却还是保留了一丝良知,她挠挠头,“但是师尊你真的不打算原谅师姑的不信任么?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你玩脱了诶。”祁钰斜她一眼:“你不是也和门主没说你恢复记忆的事。”沈放舟心虚移目继续嘴硬:“我那无伤大雅,叫做情趣。”祁钰理直气壮:“我这也叫情趣!”“情趣?”四周响起两声冷笑,沈放舟和祁钰双双僵在原地,这对师徒慢慢地、慢慢地回头,看到了对于双方都绝不陌生的身影。谢归晚和姬浮光微微一笑:“所以你在骗我?”祁钰&沈放舟:“”真玩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