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闻知,心说这不就是我和师师那日的场景回放嘛,又去李师师处一问,方知原委,气得将周邦彦贬黜出京城。姚欢此刻听姨父拽周邦彦的词,正好一解对这个传闻的疑惑。“姨父,这位周美成,是不是还做过一首词,什么刀、盐、橙子”蔡荧略怔,即反应过来:“欢姐儿,你说的可是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姚欢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首。”蔡荧眉头微蹙:“这是周公最有名的一阙少年游呐。”言下之意,很有些哀叹外甥女学素养忒低了。姚欢心道,看看,我说吧,就知道后世多少艳史轶闻,许多都是胡说八道。这哲宗时代,哦说不定早在前头的神宗时代,周大词人就已经写好少年游了,和李师师、宋徽宗有半毛钱关系?周邦彦,今年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了吧,再等过五年,赵佶上位,又当了十来年皇帝后,周大词人都该是花甲之人了,还钻李师师床底一宿?开啥玩笑。她正偷偷吐槽,姨母沈馥之已经从灶间来到前院,粉面带着讥讽,轻哼一声,向前夫道:“女子识经义明事理,和读不读小令有何干系?就算读小令,非要知道王党余孽的词吗?”蔡荧一惊,低声道:“你这话,家中说说也就罢了,出门万不可多论。你可知,至多入秋时分,周美成就要应诏回京了。”沈馥之目光越发冷冽:“蔡学正,俺一个汴河边卖猪下水的,哪懂朝堂上的事。你这一副天机不可泄露、就属你最早知晓的样儿,瞧着比蔡尚书还自负地位清要呐。”一边竖着耳朵聆听的吃瓜群众姚欢,暗叫声“不好”周邦彦是王安石变法的支持者,元佑年间被保守派排挤出京,如今一心要搞回变法那一套的小皇帝赵煦亲政,周邦彦自然又会被起复任用。姨父真是当初怼妻一时爽、如今追妻火葬场,明明知晓姨母厌恶新党,朗诵周邦彦的词是作死啊!眼看气氛要从不对走向更不对,姚欢挺身而出。她嬉皮笑脸对沈馥之道:“姨母,姨父他,他以往写来你侬我侬的小令,你总嫌弃是酸词艳曲,不屑一读。那今日他念的周学士这首山河故国、兴了又亡的词,多有格局哈,欢儿听来,直如苏学士苏公的词一般,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姨父蔡荧赶紧顺杆子接上:“对对,对着咧,馥之你看,欢姐儿才是真懂词的。”沈馥之翻个白眼,将端着的杏皮水往姚欢手里一塞,斥道:“莫将周邦彦与苏学士相提并论。”姚欢接了杏皮水,唷,还是井里冰过的,已然忍不住要笑场。姨母,我懂,我懂,什么新旧党争、婉约词豪放词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杏皮水,杏皮水才是关键。还有何种举动,比在热得知了都叫不动的炎夏里,给你一碗冰凉的杏皮水更表示“老娘我还念旧情”的呢?君子谋逑蔡荧接过姚欢手中的杏皮水,见沈馥之也没有允了自己进厅堂坐着的意思,难免有些忿忿。一个亲戚家的男仆,都能容留在家中,对我这原来的正牌男主人,却这般爱搭不理不行,淡定,淡定,此前丢了这好的老婆,不就因为自己肆意耍脾气、说话不过脑?自以为拌嘴而已,却深深伤了她的心。礼记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番欲追回前妻,犹如修身齐家,乃大好男儿第一要务,我平日里在太学教训生员们,尚且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挂在嘴边,怎可到了自己身上,就知易行难了呢!蔡学正如念清心咒般,将自己叨叨了几句,加之一口清凉沁人的杏皮水入喉落肚,更觉气顺不少,于是端牢碗盏,潇洒地一撩袍角,自寻了院中石凳坐下。今日不把要干的事儿干成喽,我蔡荧把这石凳坐穿了,也不放弃。沈馥之仍板着一副面孔,却踱到池子边,与姚欢道:“你带来的这螯虾长得倒快。”姚欢一听,赶紧利用此前美团投喂的信息,安排上第二轮助攻:“可不,这池子,修得可真齐整又合用。”蔡荧接球速度极快,笑道:“欢儿不但懂词,还懂鱼虫之所,这池子,当初俺们搬进来时,塌得都不成样了,姨父我拿了笸箩,到巷子外的沟渠里,一箩一箩地运来石子儿砌好的。”沈馥之在池边讥诮道:“池子砌得再好,养起鱼来,养一茬死一茬,又有何用?”蔡荧站起来凑过去,也兴致勃勃地观虾,软了口气去搭沈馥之的话:“哎,鱼没了,养了欢姐儿的虾,更好。你看这虾身子多壮实,一个个长得像银铤子一般,给你带财,吉利。对了欢姐儿,你这虾,叫啥名儿?豪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