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受创极重,即便有意春风回复,也气息未平,问出这么一句便已咳出黑血,却未作停顿。“还有那姐弟二人手中的地莲青灯,看似是佛门之物,不知为何会在他们手中?”他骤然抬眸,漆黑的双眸乌沉沉望着她,平静出声:“这种种‘意外’,便是师尊变幻容颜,执意同我下山的理由?”少年把“意外”二字咬得极重,目光死死盯住沈卿,像要从她脸上看出答案来。沈卿愣了下神,身旁灯笼的暖色光点洒在她脸上,在烛影中盈盈闪动。黑发少女忽而俯过身来。谢折玉只觉得鼻尖传来一股柔软甜香,蓦地僵在原地——轻柔发丝拂过他的脸,带起一阵微风,少女像存心要他害羞似的,猝不及防贴近了他的脸颊。娇甜柔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似恋人缱绻呢喃:“本座执意下山,自然是害怕最器重的弟子受伤呀。”月色莹莹,皎洁光华如流水倾泻而下,勾勒出黑衫少年棱角分明的侧颜。沈卿的确存了捉弄的心思,她收回身形,想看看谢折玉的反应。然而,谢折玉的神色却只僵住那一刹那,此刻早已复原如初,冷酷的表情像一张面具覆在他脸上。“呵。”他在夜色中讥讽地笑了起来,带着点嘲弄意味,那双眼睛隐隐透出无尽的冷意,“师尊所言必是不假。”挚爱死去时的无力感痛彻心扉,他横穿幽州,直面无数魑魅魍魉的筚路艰辛,一切都是为了卿卿。其他女子的美丽外表或是暧昧举止,于他不过过眼云烟。何况,眼前少女精致皮囊之下有多恶劣,他已然几次三番领略到了。说什么最器重的弟子,说什么宗门情谊——她也不过是和三界众人一样,想从他身上挖出天生仙骨和天门背后隐藏的秘密而已。这种事情,自打他入门起,便已经历了太多。半月前,天机阁的裴乾长老指明要他接个任务,前去万里之外青芒山寻一味珍奇灵药。艰难得手后,他却被一蒙面邪修自暗处偷袭,用尽一切手段才勉强活下来。待落星剑尖挑起黑色面巾,敌人为求他饶命,竟报出了师门——原来这人并非山下邪道散修,却是仙山上“正派”宗门的修行弟子!仙骨的特殊,连玄天仙山宗门内的弟子都心生贪念,经此一事,他早已看清这些道貌岸然的仙人嘴脸。是仙是魔,其实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们无一不是贪图这所谓的天生仙骨,从而满足一己私欲罢了!如墨夜色中,少年脸色苍白而又凌厉,宛如修罗——这三界浮生,万丈红尘,早在卿卿魂飞魄散的那一刻,失了颜色。他手指微颤,探入怀里,握紧已然些许残破的香囊——如玉冰丝触碰着他的肌肤,靠着这唯一留下来的念想,少年颤抖的手终于慢慢平息。-“玉衡小——尊……尊座!”苏醒过来的元宝看着阁楼缓步而出的人影,惊喜出声喊道,却在看清来人模样后,像被掐住脖子一样,把即将出口的“师妹”二字咽了回去。沈卿立于花树下,落英如雪伴着月色,覆了一身衣衫。她眯起眉眼,调侃似笑了笑:“折玉受伤太重,本座带他先行回宗门,元宝随你重华师叔继续历练,如何呀?”“我……我就随重华师叔一同吧,元宝实力低微,得努力除妖历练才行!”少年白净的脸纠结成一团,低低说道。马车远去逐渐化为视野中的黑点,元宝忙如释重负般松口气。“为何你那般排斥与尊座同行?”立于他身侧的重华不解问道。“哎,师叔有所不知。”少年小大人似的轻叹口气,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顶,顿时想起过去那些难以启齿的记忆:“从小到大,每每尊座见我,都要想方设法捉弄我一番才肯罢休。”“我打不过,我还跑不过么。”元宝暗自嘀嘀咕咕。“扑哧——”重华轻笑,似是不相信他的话,在她心中,蘅玉道君沈卿乃是如清风明月般的人,“尊座贵为一宗之主,三界至强,又怎会喜好捉弄于你呢?”“哎,重华师叔,原来你还没明白么……我们都被尊座捉弄这么多天了……”元宝像是想起什么尴尬的事情来,捂着脸深深叹了口气。蓦地,电光石火间,一丝不敢置信的念头恍然闪过重华脑海。玉衡……蘅玉道君……向来年少老成的英气少女瞬间失了冷静,肃然的面容此刻像是裂开了一道缝。原来如此——两张同样娇媚至极的脸此刻竟不差分毫的重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