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桥听罢,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百思莫解。
他的确万分惊异,但惊异之处不在故事内容。他在金融圈多年,这类案例时有所闻,族繁不及备载,以债权银行的立场,依法追讨是至高原则,无庸置疑;他惊异的地方在于,对夏家而言,这椿事根本称不上棘手,何需一个年轻女孩苦恼承担?症结点恐怕在于她不够婉转的脾性使然。
他叹口气,「夏萝青,有时候尊严可以适时放下,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叫亲戚,应该开口的时候就开口,你哥难道会置之不理?何必一个人闷头解决?」
两人无声对视着,夏萝青的表情从讶然转为困惑,再变为连串骇笑,她对着不明就里的殷桥道:「你真不了解夏家人。」
「你也是夏家人。」
「我舅舅不是。」
「你试过和家人商量?」
「看来你和我哥也不是太熟。你不知道吗?我爸从我亲妈另有新家以后就不再和我外公一家往来了。至于我哥,他说,我舅这么大个人了,人有所为就要有所承担。」
这种处世哲学出自夏翰青口中是可以想像的,「看来你不太认同。」
「我舅是个好人。」
「你该了解,不是好人闯了祸就该有人替他承担。」
她眸光顿时冰冷,弯起的唇角浮现讥嘲之意。「我真蠢,跟一个金融业者说这些。我外公说过,银行不过是有牌照的地下钱庄,你说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但银行可没有逼任何人借钱。」他面不改色。这类嘲讽从他踏入这个圈子以来,听闻过的多不胜数,影响不了他。
她垂下肩,咬着唇,神情净是不甘。「你不懂。小时候我舅对我很好,常骑摩托车送我上学,熬夜替我做美劳,他人老实,遇到事情从来不抱怨。」
「你光偷卖那些东西要能帮得了他,大概每个星期就得相亲一次。」
一番调侃令她眉头一拧,喝完最后一口可乐,她推开椅子起身。「今天谢谢你,有机会再请你吃饭。」
他按住她桌面上的手,「我可以不跟你家人提这件事,你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吗?」他可不希望再看到她鼻青脸肿。
「放心,我舅连夜搬家了,他们暂时找不到人。」
「我是说,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你可以换个方式处理吗?」
她想起了什么,有感而发道:「这两天我有个心得,那些动作片根本是异想天开,里面的演员一个个像生化人一样那么耐打,实际上人类比蟑螂更脆弱,根本一拳猫下去就起不来了,哪能像块猪排躺在地上被一帮人又摔又踹之后还站得直挺挺的?」
「这位猫熊小姐,我们现在该讨论的是耐打的问题吗?」殷桥变脸。
她尴尬一笑,眼珠溜了一转,又道:「我想过了,我准备网购辣椒喷雾,一瓶让我舅防身。」
他跟着起身,抬起手,轻轻拨开黏附在她伤处的发丝端详伤势,打趣道:「你的脸要恢复原状恐怕还要一阵子,在你副业开张之前,需要我借你钱吗?小额贷款,利息可以优惠,免保人。」
她脸色丕变,「不必。你和那些开钱庄的一样真是无孔不入!」说罢掉头就走。
「小萝——」他迈大步追上前方纤瘦的身影,一路纵声笑了起来,向前攫住她因气急败坏摆动的手腕。「小萝,我开玩笑的,干嘛这么认真?」
「别那样叫我,我跟你没那么熟。」她扭动手腕,奋力甩开他。
闹起别扭来的她显得相当孩子气,他乐此不疲抓住她,她胀红了脸,甩不开,干脆抬脚踢他,他闪得快,绕到她身后张臂束缚住她,让她动弹不得。「都替你送饭来了还不熟?」他大胆凑近她的颈窝道:「而且还让我看见了你最丑的样子,说不熟真伤感情。」说完手一松,在她爆炸前跳开。
她回头瞪着那张笑咪咪的脸,路上突然多了一群行人,穿越两人之间,她一时束手无策,只好隔着三公尺回敬他:「要不是我睡了一天,肚子空了一天,店差不多都关了,才不会劳驾你送饭。」
「奇怪了,你昨晚一整夜做什么去了?」
这次她不再向他吐露实情,她说:「太晚了,你回家去吧。」
她恢复了冷淡,关起了心扉。
那一晚,殷桥即使知道了她的部分隐衷,虽心生怜惜,却无意出手相助。他那与匮乏绝缘的生活圈里,夏萝青显得如此殊异,旁观她因个人无谓的坚持而坐困愁城,他完全不担忧,他从她那张狼狈的小脸上,完全感受不到一丝衰气,反倒看见一股顽强在那双大眼中不时闪现,他相信那股顽强将驱使她穿越所有障碍,在这过程中,她将带给他诸多意想不到的乐趣。
那么,殷桥的生活可曾因为夏萝青的出现而产生了任何变化?他自忖算不上,虽然遵照律师的建议,私生活必须加以收敛,以免制造不必要的事端,但他照样不拒绝精彩的约会,迷人的对象依旧吸引他的注意力,带来美好的心情波动,只是有监于刘佳恩给予的教训,让他不再轻易固定对象。
这其中一名女医师在他的阅女榜中排名居前,长相中上之姿的她有双傲人的长腿,以及一副极为女性化的娇柔声嗓。女医师大方健谈,说起过去曾经在外科实习的一段经验,复杂惊险的手术细节活灵活现,她知道自己的嗓音太清嫩,叙述时表情刻意表现出冷静专业,两种反差集中在一个女人身上,竟意想不到地迷人。
多数男人真正想望的是女医师白袍下的性感,唯独殷桥在约会时,视线却专注在她的纤指上,他兴致盎然地聆听她从医的历程,在开刀房实习的各种临床经验,彷佛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一样绵延不绝。可惜她后来并未选择外科,否则那双纤柔的双手便可以探入一般人到达不了的脏腑肌理,精准地切除病灶,像机械工匠般修补损坏的躯壳,维持垂危的生命。殷桥认为,那才是她真正性感之处,他懂得让他们之间的保鲜期更为长久,他不急于掀开她的白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