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亲军打扮的垂首进来,麻利将?寿太监绑好拖走了。
仪贞的目光便顺着那二人一捆的背影往外投去,琼芳斋的小院里还是老?样子,仿佛从昨夜到?破晓时的异变都是她的一场梦魇。
“苏婕妤呢?”仪贞回过神来,不禁关心道。
“昨晚太累,回一夜明补觉去了。”
这、这…仪贞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沐昭昭。
沐昭昭不知是被寿太监吓着了还是气?着了,竟像没听见皇帝说什么似的。
“啧。”皇帝一见仪贞那副德性就犯头?疼,不悦道:“行宫极北有一叠桥,桥那头?是一个未经修饰的石洞,朕觉得?难得?天然,便过去游览了一番,不巧天又落起雨来,桥下涨了水,不宜立即折返,就在石洞里过了一夜。皇后,这个缘故你还满意吗?”
她有什么可不满的呀。仪贞嘀咕一声。
这话王遥必定是不信的。然则他的几乎全部人马都安插在了回皇宫这一路上,与?皇帝口中所言恰恰南辕北辙,故而无从考证。
仪贞与?沐昭昭都安然无恙,皇帝同她们谈过了正事,便道:“朕回澡雪堂。”
唉,这就走了?仪贞一瞅沐昭昭,又一想所谓“雨霖铃”,简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滋味儿。
大事虽然要紧,但终身大事也?属于?大事嘛——险些忘了,沐贵妃已经与?他互托终身了,还白饶一个自己。
皇帝自有皇帝福咯。
仪贞强求不来,索性"事了拂衣去,起身向沐昭昭道:“提心吊胆了一晚,贵妃也?歇下养养精神吧,我就不多扰了。”
沐昭昭依礼送她出?琼芳斋。石子小路的缝隙里尚有积水未干,沐昭昭格外熨帖地双手搀扶着仪贞走完这一段,临上软舆前,她忽然用只供一人听见的声音道:“娘娘,用情过深,徒增忧苦耳。”
怎会有如此?堪破红尘之语?仪贞眉头?不展,直到?回了咏絮阁,热水沐浴过,裹上绸衣,陷进熟悉的沉木香床深处,依旧长吁短叹。
过了一两日?,听嬷嬷说起,寿太监以及另几个内侍都以冲撞皇后的罪名被处死了。
至于?苏婕妤,仪贞确实见过她穿那身湖蓝直裰,垂髻上簪了两支佛手花簪,很有一股书卷气?。
皇帝与?王遥的这一场交锋,好像就此?而止了。
四月二十一,皇城中殿试毕。次日?,王遥快马赶来行宫,向皇帝禀告一甲中状元、榜眼、探花各落谁家,二甲、三甲又有若干,各拟授何?官职。
皇帝心不在焉听着,末了只说:“既然是掌印亲取的,各自德行学问如何?,掌印最?清楚不过,必能人尽其才?。”
“奴才?不敢。”王遥却?并不如往常那样极尽谦逊,答过一句后,又说:“还有一封捷报,奴才?要恭喜陛下——叛王李校之残军日?前已于?犊头?悉数就擒,因李校本人拒不伏法,将?士们只得?将?他乱刀砍杀。”
他皱起眉,仿佛因为想象起那副场面而感到?不适:“终究是龙血帝胤,虽胡言乱语挣扎不止,却?不是求饶,据在场的斥候说——
“李校自称乃是受陛下勤王之托,起兵清剿权宦,重振李家江山。”
“呵。”皇帝听到?此?节,忍不住轻笑出?声,并不辩解,而是反问王遥道:“掌印不会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说吧?”
他从禅椅上起身,慢慢踱步下来,走到?王遥侧旁:“掌印深受皇考信赖,又因其临终前的一道遗旨,辅佐朕近十年,忠心不二、殚精竭虑,难道朕还有半分猜疑不成?纵然你我之间,或有意见相左之时,那也?是咱们自家人的事儿、自家商量着办就是——岂有将?外人引来、断自家家务的道理?呢?”
他这样语重心长,王遥怎能不动容?不语良久,方才?面含愧怍道:“陛下说得?极是,奴才?糊涂了——皆因前回陛下兴之所至、夜宿石洞,奴才?惊悉此?事后,夙夜难安,一恐圣躬罹险,山河动荡,二恐有奸人挑唆,离间你我主仆。
“并非奴才?贪生怕死,惜命苟活。平生不愿见者,独有陛下冤杀奴才?,奴才?报恩未果,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先帝?”
皇帝唇角微动,温声问:“这岂非朕的过失?”
王遥跪倒下来,抱住皇帝双腿,音辞慷慨,声泪俱下:“苏婕妤女流之辈,蒙受陛下厚恩,奴才?不敢自恃忠言逆耳,逼迫陛下割舍所爱,但求陛下珍重自身,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请陛下今日?一定要答允奴才?。”
说罢,顿首再三。
皇帝一时间很想拉着谢仪贞来好生观摩,什么才?叫作情真意切,但目下是不能够了:王遥这是要软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