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吃不下许多,于是阿筌一样整小半碗,应个景。东西洗切妥当,他去马场请寿星们回马厩,走近马场才发现时候尚早,硬着头皮找到头骡,连哄带骗,用两个鸡蛋做诱饵,哄得它带领马群提前回马厩。每匹马一个鸡蛋侍候好,到也没引起什么骚乱。
吃完长寿面才开始装饰火把。马场的火把是中型火把,没有中心轴松木,最下面一层松材敲整齐了,可以直接站地上。升斗是阿铭整的,每面几个大字苍劲有力,他怕阿筌分不清正反和顺序,已把斗杆、莲花和三级升斗组装好,阿筌只需把斗杆插火把上就可以。桃梨果子也系好红线,简单挂上去。怕惊了马匹,马场火把历来不挂炮仗,更省了一道工序。
样样弄完,太阳还挂在西天,今天这日子咋老过不完?
云不动,树不动,斗不动,天地间静得只剩下一个人,喊两句叫两声,声音被天地吸了般,感觉更奇怪。想着要这样守到三更,他忽然有点坐不住,于是一面默默向阿撒耶告罪,一面牵匹马溜回自己院里取来三弦。
在台阶上发个火煮一锅盐水花生,靠着柱子拨两三下冰弦,琴声水波般荡开,周围的一切都漾起来,静止的火把也灵动了,阿筌的不安和焦躁被冲击去,心境慢慢平复下来。
马场这边虽然冷冷清清,整个金沧却都沉浸在节日氛围里,金沧城里更是热闹。
祭天地拜火神于佛理说不通,所以每年点火把前的道场,高老夫人都不参加,但今年阿蓝小姐回来了,老妇人特意牵着两个外孙来拜火把。
太阳落山后,土司在城楼上坐定,不看楼下万千民众和火把,却回头张望。老夫人侧过身子低语;“阿容说今晚人多怕出事,他混在下面照应。”
“有那么多护卫,就他小心。”土司批嘘一句,说出恳求,“阿嫫,我谋着也该叫阿容露露脸了,今年的火把就他来点。”
“既然已定了阿宣点火把,土司莫再多言。”
“阿嫫——”
土司还要争辩,高宝凑过来说:“阿嫫,下面从东数三顶轿子里的姑娘。”
土司奇道:“整什么?”
“阿星哥,这些是媒人给阿宣说的姑娘,定了今晚先请阿嫫过目。”
土司见他们烧香带拜佛,一掌按下去要办几件事,不好再多话。只是高容已十七岁,该叫金沧人见见他,以后委他做什么也才方便。高容性稳不喜出风头,府里人人服他,府外却没多少人晓得阿容少爷的本事,得抓紧寻些事端给他立威。
土司这边暗自计较,下面拜火把的仪式已正式开始。
在唱经班的三弦唢呐中,土司府大管家代表土司奉上猪头三牲祭拜天地,然后是金沧城几家大户上祭。奉完祭化了纸火,轮到瞎子阿三“跳火把”。
木俪看得稀奇,笑道:“这巫师跳得好看。”
高香莲忙扯他衣袖:“阿嫫平日吃斋念佛,关键事情却只信他,你小声些。”
“我俩的姻缘也是他点的?”
高香莲一下红了脸,扭身到阿蓝姐旁边坐下,拈两颗菱角细细吃着以掩饰羞涩。
瞎子阿三跳到尾声,土司端杯酒站到城楼边,高家人包括两个小孩,也端酒站过去。
这是最后的祭酒!
高容站在马背上,扫着人群里抬头看城楼的每一张脸,终于,他找到目标,于是握紧佩剑警惕着。人群里有个仰着头一动不动的人忽然低下头,拉低草帽遮住脸,弯着腰挤出人群。高容一提缰绳欺了过去。
戴草帽的人走到人少处即发力狂奔,高容催马其后,由于有乡人不断涌来看火把,他的马速提不起来,追出五里地,竟把人跟丢了。听到后方传来地脚炮的轰响声,然后炮仗齐鸣,点火把了!
回头看去,金沧城上空开满五色烟花,这种时候,高家人应该已避入城楼,楼下警卫森严,可保无恙?
高容不死心地四处巡看,忽听树后有个声音:“我在这里!”
高容松口气,看看四下无人,冷声喝道:“出来!”
那人转过树来,摘下草帽,暮色中依稀可辨清俊容颜,正是阿铭。
“阿铭师傅既去看火把,为何不等点火把放烟花?”
“阿容少爷又为何没上城楼?”
“看阿铭师傅着急离开,天黑路远,我来送送。”高容从腰后抽出把小火把,又解下腰上的松香袋,一并递给阿铭,“火把节不拿把火把不像话,阿铭师傅离家太久,恐怕忘了这些。上马吧,还能赶上剑邑点火把。或者,你想回校场?”
“离家十年不能承欢膝下,当然回剑邑。难为阿容少爷来送我。”阿铭掖好火把跳到高容身后坐好,见他任马慢走慢行,晓得他有话说,先笑道,“阿容少爷终究信不过我。”
“不信你,我不会用你。”高容顿了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信不过,情!”
阿铭一愣,他想说憨娃娃,你才多大!可细看身前人,宽肩虎背狼腰,再不是十年前睁着大眼偷瞧自己的娃娃。“阿容少爷,阿铭对不住你。”
高容咬着唇,低头答不上话。他对情的了解,来自哥姐的婚事。当年寻死觅活的阿蓝姐,如今只围着儿女转。高宝对杨氏也用情颇深,可杨氏却……今晚他料定阿铭会来,只有今晚,阿蓝姐会站在城楼上亮相于人前,他如愿等到阿铭,可阿铭却平心静气不急不火,而且阿铭说的话,居然是“对不住你”。你没有对不住我,你对不住的是——
是哪个?还想阿铭如何,谋着他应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