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的花椒油已起锅了,大师正盘腿坐在洞口念经,对面岩壁反射的光斑投在他袈裟上,旧得发白的袈裟竟闪着金光,让人不敢逼视。
阿亮耶忙推阿筌去锅边,一面对道长说:“道长也要做晚课,这边的我们来整。”
大师和道长在旁边各自念着经文,锅里鸡枞吱吱吞吐着菜油。太阳已跌下山去,天空还是灰白色,山洞周围却暗了,小虫鸟雀也唧唧啾啾忙着归巢。阿筌听了会,听不明白大师和道长念的什么,于是也不再刻意去听,只专心炸鸡枞编簸箕。
两钵盂油鸡棕炸好已是半夜,阿亮耶听到洗锅的声音猛跳起来:“咋了咋了?”
阿筌忍着笑:“过年了,放炮仗。”
油鸡枞香得让人直吞口水,阿亮耶抹把脸夸一句:“憨娃娃能干。”又往洞里看了看,低声问,“睡了?”
“他们明天还要早起做晨课。”阿筌把东西装好,忍不住嘟囔,“他们,太苦了。”
“跟你说了不要进洞里看。”
“我没去看。你睡着后道长想给你找个搭的东西,居然只有两件破衣服。”曾经锦衣玉食啊,如今却……
阿亮耶叹气:“这件事我连你阿朗嫫都瞒着。吃的东西还好拿,穿的用的就不好搬。上次去大理,我还估摸着乱买了两双布鞋,就他们脚上那两双。”
“入秋了,山里冬天更冷,下次得带两床被子来。”
“从剑邑背两床被子来不方便。”
“我来办。”
阿亮耶瞅他:“还是阿筌师傅神通。”
阿筌也不谦虚:“我有的是马,何必背?”
“啊哟,骡子驮两床被子上山,扎实稀奇。”
“你一背篓菜油能伪装成松针,我两床被子更好整。”
阿亮耶想了想,有点动心,轻声问:“那我回去就准备?”
“棉被我去买,你准备新粮,等尝新节时我正好借口回小石桥,把东西送过来。”
阿亮耶拍他一掌,憨娃娃硬是主意多。尝新节送新粮是金沧风俗,乡下人通常背一篓新谷子走亲戚,阿铨选那个时候出行最是方便,走在路上也不打眼。
两人把东西整理好放洞口,山洞里安安静静无声无息。
阿亮耶叉腰看看四周:“我们这就走。今晚也没月亮,可看得见路?”
“有树有草可以抓,这里又没有高崖子,我背你走。”
“屁娃娃,我要你背?”
阿亮耶虽然嘴硬,下坡就显出脚软,阿筌扶着他也跑不起来,最后还是背上他一溜冲下山。天蒙蒙亮时到得海西海边,阿筌打个唿哨,隔了会儿竟听到马蹄声,阿筌激动不住:“这骡子灵气,灵气,阿撒耶你买了它吧。”
“你阿亮耶可有闲钱养马?人家养马都谋着卖给马帮,我反从马帮买匹马回去供着?”
“阿亮耶说它是当老玉眼的料,若是以后它记得这条路……”
“憨娃娃不要吓人。”阿亮耶掐把阿筌的腰,示意他可
24、24、拉他进来可合适
以走了,看骡子很乖巧地迈步,忽然有点不踏实,“它真记得这里?”
阿筌点点头,忍不住大笑:“我哄你呢,它又没跟我们去过那里。不过马场的马都听话,认得我。”
见阿筌无忧无虑,阿亮耶也心情大好。十年来为守这个秘密,食不甘寝不安,渐渐的年纪大了,也一直想找个妥帖的人把责任交付出去,如今碰到阿筌,也算因缘际会。这娃娃心细胆大又受得憋屈,年纪不大却能担事,就像那石窝龙潭深不可测,再大的石头扔进去,也能无声无息吸收了。想到这些,阿亮耶一转念忽有些忐忑,或许正因为阿筌年少无惧无怕,所以还不晓得这件事的严重性?这可是以己一力对抗天下啊,若他——把他拉进来可合适?
因为带着阿亮耶,阿筌没有跟马场走,直接与阿亮耶快马回金沧。到了金沧城,阿亮耶却抵死不让阿筌再送,说找个推车请人推回去还好些。阿筌看他认真,醒悟剑邑人都防着自己去抢了巧妹跑婚,也是,若带着巧妹跑婚马场,嚣张如阿旺垒也不敢去要人,但阿铭和阿亮耶却在族人面前直不起腰了。
把阿亮耶送上推车,阿筌忽然心痒难耐。离开金沧这么多天,忙起来不觉得,现在就扎实想见高容。人都在金沧城了,随便谋个借口去见见他,就说——说什么?他的烦恼自己帮不上忙,校场的事情现在有木俪随时通报——还有什么,能让他需要自己?
八月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街上晃得人眼花,这条街用碗口大的鹅卵石铺成,俗称包谷路,马蹄不适宜走圆石子,腾一步拐两步挑石子中的泥地落脚。阿筌也跟着马腾一步拐两步,身上暖暖的,心里却嗤嗤发冷。仗着高容需要自己牵制阿铭,于是就放纵心去喜欢去爱,如今高容已不需要自己,放出去的心可收得回来?从没想过这份爱的结果,就放任自己到这个地步,何时变得如此任性?更过分是从没探寻过高容的感受就已依恋着他,难道私心里竟谋着要把爱强加给他?
阿筌越想越怕,忙牵着马往城外走。不料却是越怕越见鬼,才出城门就见高容蹲在路边。退、退不回去……
“阿筌,阿筌!”
阿筌硬着头皮迎上去:“阿容,你咋在这?”
“哈,我出来逛逛,偏巧碰到你。咋就你一个人,马队呢?”
亮闪闪的眼眸曾是阿筌最爱,愉悦地翘着的唇角更是每每左右着阿筌的心情,可今天,阿筌却觉得它们都是大铁锤,铺天盖地砸下来,砸得他疼痛无比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