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西南数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乾坤有份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中春昼永,朝元阁上雨声收。青浦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恨未休。
还有一首《淡菜歌》:老菜根、老菜根,名固贱,用何尊!种锄和尚来,灌溉道人奔。长虽新地力,成实旧天恩。休厌淡,莫嫌村,嚼来滋味胜鸡豚;亏他日月饱黄昏,聊将性命存。
(以上两首诗摘自《鹤阳史话》(梁波先生著,p69)和《鹤庆风物志》(李森先生著,p165))
阿筌的官话发音不准,但高容听明白了。他出神地看着窗外,想着自己曾以为土司位是手到擒来,年尾年头一翻,家里的蹊跷情感上的开窍,他忽然懂事了,这土司位的争夺,只怕要扯出许多腌臜的脓血腐肉。想到他日自己若当不上土司,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是否还能与心爱的人一起安安稳稳吃碗炒饵块?
金沧春天来得早,才立春,窗外桃枝已点点闪红,高容深吸口气回过神,见阿筌关切地看着自己,忙招呼:“快吃,冷了吃下去会顶人。”
阿筌晓得高容是在感念高府家事。土司身体日渐衰微,以后哪个少爷来握那根鹤头红藤杖是人人关心的问题,只是这种事,阿筌相信高容有谋算,自己只做好他的老庚他的情人就够了,于是听话地狼吞虎咽。
吃完早饭刚要出门赶街,高香莲却来了,她只当阿筌是普通小厮,不避讳地批嘘高容又穿粗布衣服惹阿嫫生气,高容才记起今日要陪老夫人去青玄洞。
阿筌看出高容扎实为难,体贴地告辞。高容舍不得答应,猛使眼色。
阿筌忍着笑转身下台阶,还没走出两步,忽听高香莲叫道:“你站住!”
阿筌莫名回头,本能地变了音调问:“阿莲小姐有什么吩咐?”
高香莲歪头想了想,笑道:“我把你当成别人了。你可是校场的阿筌师傅?”
阿筌重新见礼:“阿筌见过阿莲小姐。”
“上次你扎的那些小火把我扎实喜欢。”
“娃娃家的耍货,难为阿莲小姐看上。”
“对了,后来七夕节阿容哥有对灯笼,可是你画的?”
阿筌茫然看高容。
高容忙抢过话头批嘘高香莲:“跟你说了是我画的,姑娘家太多疑小心阿俪哥不疼你。”
“哼,我说了你要再画一个出来我就信,到现在都没见你画。正月十五要挂灯呢,你画啊,画啊!”
“我有才不外露。十五你不想去西山庙看谢龙了?”
阿筌和高香莲一搭腔,高容就想撞墙。虽然阿筌很小心地掩饰了声音,但再多说几句难保露陷,见高香莲的注意已被转移,高容也不敢再多留阿筌,撵他快走。
阿筌笑眯眯地低头行礼:“阿容少爷请放心,我这就回去找阿铭师傅定下剑型和重量。”
看阿筌夹着屁股飞快蹿出去、一副成功摆脱了自己的高兴样,高容气不打一处来,嘀咕一句:“一大早就撞个丧门星。”
高香莲没听清,但晓得高容是在骂自己,马上骂回去:“只晓得校场校场,校场有你情人啊?天天去也不厌!”
可不就有我的情人?“你可是气阿俪哥老混校场?别把对他的气撒我这里。”
高香莲见他又扯到木俪,更气:“阿俪哥说你没长醒,你也不小了,怎么还不理事啊?”
对于阿妹的关心,高容心底扎实感动,面上却依然嬉皮笑脸:“我要长醒了,哪个陪你玩?阿俪哥什么时候回来?”
“十五后吧。难得阿嫫想去青玄龙潭玩,你倒是麻利些。”
正月十五的金沧有两个庙会,一个是北边三十里外青玄龙潭旁的青玄庙会,一个是西山脚喜龙潭旁的西山庙会。青玄庙会主要跟丽江人做生意,买卖骡马和农具。西山庙会则完全是个耍会,龙灯队要到这里来做最后的谢幕,一番热闹后就把龙头焚烧在龙井儿处,又叫“谢龙”,感谢龙王爷上一年的照顾,也请龙王老爷保佑金沧这一年风调雨顺谷畜兴旺。
姑娘后生们当然喜欢热闹的西山庙会,但青玄龙潭旁的青玄洞却是个幽静地。青玄洞在滇西北乃至藏区很有些威名,洞深莫测险峻幽深,年年有胆大的去探洞,有的出来了,白着脸说里面岔洞太多深不可测,有的再没回来,不晓得去了哪里。
青玄洞的门厅是个大石室,洞顶有一窍接着天光,自顶而下的钟乳石树须般挂着,据说上面渗出的乳汁能消食治病。土司病体拖沓,老夫人也是病急乱投医,谋着要亲自去取青玄洞的乳汁,还得赶在青玄庙会前去,说会前的乳汁才干净。
洞子幽奇,青玄龙潭水更是醇美,龙潭旁的青玄村有一种小吃叫“酥盒糖”,香酥可口一咬一个脆,这种小吃金贵就金贵在非得用青玄龙潭水熬糖,同样的手艺到别的地方就整不出那种泡松和香甜。高容和高伦都爱吃甜食,管家昨日就叫人去青玄村订下酥盒糖。
老夫人出行阵仗自然不一般,马车轿子从街头排到街尾。高府几乎全部出动,只留高宝服侍土司。
高容本要骑马先去探路,高香莲暗暗扯他,示意高宣要陪阿嫫坐马车。高容会意,也骑马在车边一步不离,不时折枝桃花李花递进车去,逗得老夫人合不拢嘴。
青玄洞在半山腰,高宣准备了轿子请老夫人坐,老夫人却不答应,说要亲自爬上去才显心诚。其他女眷一听要爬山路就皱眉,杨氏偷偷落在后面,把高宣也扯过去。高容看在眼里,怕老夫人见了起疑,忙挟她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