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不由得令齐诗允心生酸楚。想起父亲离世前的那段日子。
那段时间就像是童年噩梦。父亲一改往日谦和模样,极为反常地暴躁。阿妈害怕吓到她,时不时就带她回到阿公家小住。
但齐诗允因为认床常常睡得不够安稳,夜里醒来时,总能看见阿妈坐在床头偷偷抹泪。
她多次担心地询问缘由,但得到的都是维护齐晟的说辞。
再长大些,已经住在鱼龙混杂的深水埗,她也听到邻里间不少夫妻情变的八卦。其实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爸爸是否曾对阿妈不忠,可若是一个行为不检点的男人,又怎会得到妻子在他死后的百般怀念和追思?
加上阿妈总念叨他几好几好,这个在她看来荒谬的念头,也被日渐磨灭殆尽。
在她心中那完美又正派的父亲,绝不可能违背婚姻誓言,也绝不可能是那种眠花宿柳的风流男人。
她绝不能接受。
也绝不会相信。
可现在看到阿妈哭得伤心,胸腔里像揉皱的纸揪作一团。即便她已经设想过许多次方佩兰得知真相后的模样,但现在她仍旧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若是这背后一切都是程泰在伺机报复,那必将会有一场腥风血雨。阿妈今日平安无事是万幸,可意外的到来永远都无法预料…万一将来某一天波及到她生命安全,齐诗允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方才在客厅里,她独自思酌了很久。
如果非要让她在爱情和亲情中做一个选择,那她一定会果决地选择这个含辛茹苦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女人。
即便现在她已经无法自拔的爱上雷耀扬。
即便自己还会像上一次斩断情缘那般痛彻心扉。
但没关系,她认为自己会挺过去。
一定会……
房间静谧了几分钟,齐诗允迈开脚步,徐徐跪在方佩兰面前:
“阿妈,能不能听我说说话?”
“如果听我说完你还是不能接受,我会乖乖听从你的决定。”
女儿最后这句话,语气异常坚定,听不出半分迟疑。
这样的决心,令侧躺在床的方佩兰瞳眸里闪过一丝惊异。一行泪溢出眼角,纵横在她深细的褶皱里又流沁入枕面,晕出一块极不规整的圆。
“地上凉,你先站起来。”
中年女人轻叹一句,慢慢从撑着身子坐起。她靠在床头,视线落在面前已经快要年满三十岁的女儿身上。
往事如默片一幕幕闪现,自己命途多舛的人生,竟已过大半。
一九七八年,齐晟骤然离世。
女儿就此失去父亲,她也失去了最深爱的丈夫。
那晚,亲眼见到齐晟尸首的齐诗允,连发了好几日高烧,差一点也没能留住。
当时年幼的孩子烧得直说胡话,方佩兰的心志也几度在崩溃边缘。她宁愿折寿,也不愿齐诗允再遭受这般痛苦折磨。
后来为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女儿,她心中暗自发誓,就算自己再苦再累,也会坚持下去将她抚养成人。
可天不遂人愿,世间的公允在现实面前毫无存在感。
接连的败诉导致齐家江河日下,家产都被尽数变卖抵债。加之年迈的父亲也因为女婿的横死而重病不起,经济条件更是一路亮起红灯。
在阿公病逝后,家中几个趋炎附势的亲戚也逐渐与她们断了来往。母女二人几经辗转,最后来到深水埗落脚。
初到基隆街,方佩兰租住了一间足够容纳她们的小屋。但因为捉襟见肘的境况,她实在供不起齐诗允上之前的昂贵私立女校,只能让从小娇纵惯了的女儿在附近一间公立学校就读。
起初方佩兰也担心过,她害怕齐诗允会排斥,会不适应,会跟着一些衰仔有样学样变得叛逆。
但后来她发现,自己的担心竟都是多余。
女儿在失去父亲后,在那场差点丢了性命的高烧后,竟然变得出奇懂事。不仅学习一直名列前茅能够拿到奖学金,也没有出现令家长头疼的青春期问题,还能在课余时间帮衬自己大排档的生意。
而原本每周好几堂的钢琴课没有条件再上,全都被家里种种繁琐的事宜完全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