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楼兄果真与众不同。”紫丞望向月牙,平日里清亮的眼睛忽然蒙上一层迷茫:“人欲修道成仙,多是为掌控天命,却不知神魔也皆为天道所束,任由命运搓圆捏扁。而神魔修行,也不过为求力、权,以期脱离天意控制,使己得以操控他人。”
“然而,”他幽幽叹息,“这种任意玩弄天下人命运的感觉,真的不好……”
帝台心思急转,知他应是因“献美”一事有所伤怀,连忙安慰道:“弹琴的,你不用想这么多的。按照本神君的想法,天道太虚渺,不如把心愿视为自己的天道,能做到问心无愧就可以。天下太大,你管不起,也没有人管得起。”
“我的心愿么……呵,只是活下去……”
简单到耻于出口,复杂到要倾尽天下。
天道?天道!
就算我就是这天,也依旧逃不过为天道所扰的命运。
夜已深,有弯月暗光,薄雾凄风,谢花残香。
紫丞微微仰头,稍饮一口,轻笑起来。
帝台忽然觉得身边那个紫衣少年离他极远极远,远到仿似要消融在这冷透了的夜里。
情急间,帝台伸手握住他。
那是一只抚琴的手,修长,冰冷,苍白。
帝台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怕轻一点,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他看着紫丞的眼睛,用尽所有力气一字一句地承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愿,我只知道有本神君在的一天,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这句话说完,他竟似有些虚脱,仿佛整个生命都融入了那个承诺。
他不知道心中为何会生出这种冲动,明知对方是与自己同样强大的神明,却希望将他搂入怀抱,不让他再经半点风雨。这感觉来得突兀,却又似久藏于心,就像……就像今夜,他不愿那个昏庸君王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一样。
长长的睫毛颤抖几下,紫丞轻轻推开他。
“紫某何德何能,楼兄何必。”
他笑得优雅,举止也从容。
夜风穿过手心,竟是冰凉。
紫丞的反应无可指责,帝台心中却是空洞一片。他也不知自己希望紫丞怎样,只知道他所盼的,绝不是这种。
紫丞喝干了今夜的第十三坛酒,只觉千杯不醉实是一大憾事。
不是不感动的,他其实差一点就沦陷在那双赤子般的眸中。
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
心里有个声音响起,冷冷地刺痛了他:“今夕如此,只怕来日第一个想杀你的,就是他!”
六、惘途(下)
帝台心中烦闷,又埋头喝了几坛闷酒,竟当真就此醉倒睡去。
紫丞将他抱回寝宫,施术熏洗后才让他睡下。
他心中暗笑自己多事,天人体质强健,怎还会怕晚春夜间那点寒冻?可隐隐间还是觉得,他实在应当为这个拐来的天神做些事情。
他也懒得回房,索性临窗坐下,对月枯饮起来。眼见东方稍白,他见帝台睡得安稳,便悄悄推门离去。
石室幽密,竟无窗户采光,唯有正中一团火焰跳跃着,将打在墙上的人影拉出扭曲变换的形状。
一群人挤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唯恐声音稍大,便打扰了正闭目祈祷的老者。
忽听火中一声脆响,那巫师打扮的黑袍老者直直将手伸入火中,取出一片龟甲。
那是一双干瘪枯黄的手,却显得比任何年轻人都沉稳有力。他捧着那片烧出裂纹的龟甲,似乎完全不惧可怕的高温。
洪德擦擦满脑门的冷汗,低声问道:“巫师大人,我父亲褒珦入狱一事可还有转机?”
黑袍老者缓缓转身,洪德与他眼神一对,连忙低下头来,又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