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见寒陷入了迷茫。他看着裴明河面上的神色,欲言又止,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到头来,江见寒也只能同裴明河微微颔首,干巴巴道:“……很好。”裴明河自然以为江见寒是答应了他跟随前往除魔的请求,匆匆说:“小师叔,那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江见寒:“不必。”裴明河一怔,不解看向江见寒。江见寒:“此事与你无关。”裴明河:“……”他带徒弟出门玩一玩,当然与裴明河无关了!这孩子怎么回事,这么大人了,不能自己去仙云会玩吗?就算想找人带他一同去,他就不能去找他自己师父吗?古怪,此事当真古怪透了。江见寒很难掩饰对裴明河的嫌弃。他同裴明河摆了摆手,道:“回去吧。”裴明河:“……”若裴明河真要死缠烂打,那江见寒可当真不知该要如何才好了。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最怕他人缠着他不放,可好在他生得面冷,寻常人不敢有这种念头,譬如此刻,他与裴明河对上目光,裴明河登时瑟缩往后一退,立即打消了方才的念头。江见寒这才放下手中茶盏,缓缓起身,负手往前走出几步,忽地又想起一事,便回首看向裴明河,一字一句同他道:“此事,不可同他人提起。”他毕竟是门中长老,不好好练功带徒弟偷溜出去玩这件事可不能外传。裴明河闻言一震,好一会儿才沉重点了点头,道:“我明白,小师叔。”这短短六字之中,包含了万般沉重的情绪,可惜江见寒不擅察言观色,他什么也没听出来。话已经说完了,江见寒可不打算在此处多留,云山城距凌霄剑派有些路程,裴明河说仙云会明日就开始了,今夜还有烟花,他得赶快找到秦正野,赶在入夜之前将人带过去。江见寒步履匆匆,迈下宗门大殿的长阶,裴明河则站在原地,看着那白衣身影,心中只余敬仰。他怎么也没想到,小师叔竟打算一人担负所有。他知道的,小师叔不让他跟去,是担心他修为浅薄,遇到意外,这是对他的照顾,小师叔虽然话少,可隐藏在这话语之下的关切,他已经感觉到了。更不用说小师叔担负了如此重任,却不好名利,不许他将此事外传,好似除魔卫道只是修仙之人的本分,并非是什么值得吹嘘之事,想到此处,裴明河莫名觉得眼中一热,有些酸涩,揉揉眼角,再抬起眼,满怀敬意望向那远去的白衣身影。那身影如此高大,庇佑着他们整个宗门,守护着门中所有年轻而孱弱的弟子。他以往只觉得小师叔可怕,却从未注意过,小师叔身上的这份道心与浩然正气,才该是他学习努力的方向。没错。裴明河握紧拳头。今天,他也从小师叔身上学到了!-江见寒离开宗门大殿,急匆匆唤出传讯玉符,给秦正野传去消息,邀他速来自己居所一见。他已经盘算过了,此番前往云山城,一方面是为了带秦正野出去逛一逛,看看热闹,拉近他与小弟子的关系,另一方面是看看仙云会上可曾有什么能助秦正野修行之物,再次则是——则是将他的灵剑召出来,让秦正野好好看一看!吐纳纵跃算什么本事!他们厉害的凌霄剑派长老,都是御剑的!鹤师兄不过是跳得高一些罢了!他可是能飞!云山城那么点距离,不到两刻钟他就能带着秦正野抵达!想到此处,江见寒再难压抑心中那忿忿不平之绪,秦正野还没来,他已唤出了灵剑,再令那灵剑在他面前立起,而他背着手绕着灵剑走了两圈,仔细检查这柄漂亮而泛着微光的灵剑可有何处脏污或是瑕疵,以免待会儿在小徒弟面前给他丢了脸。还好,他的灵剑一如既往漂亮,那剑身完美的弧度,与那纯粹的辉光,无一不在证明这是一件极高修为的修士才可驾驭的法宝。这般的宝器,若在那仙魔大比上有人驾着它出场,必将引起无数人艳羡敬仰。以往江见寒从不在意此事,可今时却不同了。仙魔大比上他人的赞扬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今日他小弟子的赞扬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他早以灵识遍布居所,好查探是否有人靠近,如今忽而觉察到一分熟悉气息,应当是秦正野过来了,江见寒便急忙挥手,将那灵剑先隐去,负手立于廊下,耐着性子仔细等待。片刻之后,院外果然传来了秦正野的脚步声。江见寒并不回首,淡淡说道:“你来了。”秦正野恭恭敬敬同江见寒行礼,好奇问:“师尊唤弟子前来,可有要事?”江见寒转过身,看向秦正野。他有些词穷。他是秦正野的授业师尊,如今一页秘籍未曾同秦正野讲过,倒是要先带秦正野偷溜出去玩耍,此事怎么想都不对劲,更不用说秦正野并未亲口说出想要去仙云会的想法,此事到最后,竟成了他主动了。秦正野没有等到回答,他迟疑着再小心翼翼问:“……师尊?”江见寒:“……”秦正野:“您……”江见寒冷淡蹙眉:“你过来。”秦正野急忙道:“是。”江见寒已经没有办法了。他难以解释,那便不要解释,等到了地方,秦正野总会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秦正野果真不疑有他,他几步走到江见寒身边,见江见寒微微抬手,啪地一声打出一个响指,他忽闻破空声响,半空之中,似有剑鸣啸音。这声音对秦正野而言极为熟识,令他心中微微颤动,立即抬起头望向半空——一柄极漂亮的灵剑自空中呼啸而下,悬停于二人之前,那剑身微微震颤,带着萦绕周身的灵光散于四方,这正是江见寒的灵剑,秦正野已不知多少年不曾见过的那柄灵剑。他深吸了口气,竭力克制自己的轻颤,而后他故意睁大了眼睛,盯着那灵剑看了片刻,这才挠了挠脑袋,问:“师尊,您这是要……”江见寒:“……”江见寒很不满意。依他所想,秦正野这样初入仙途的年轻弟子,看见这样漂亮的灵剑,总该有些兴奋赞叹,秦正野他怎么能这么平静啊!江见寒忍不住微微皱起眉,脸上的神色不由再臭了几分。怎么?难道他的御剑之术,不比鹤师兄的跳高要帅吗?!-片刻沉默后,极不痛快的江见寒,沉着脸色看向了秦正野。“你。”江见寒看着秦正野,朝那长剑微微抬颌,冷冰冰说道,“上去。”秦正野:“……”秦正野这才再度转过目光,看向了面前的灵剑。这灵剑的宽度,正好能令人站立其上,他实在熟悉,可这一世他还未学过御剑,他需要掩饰自己对御剑之术的熟悉,不会御剑之人在此刻总该觉得紧张,他便顿了片刻,再回首看江见寒一眼,而后才故意摆出一副下定决心般的神色,朝前走了过去。灵剑得了江见寒指示,只是停在原地,并不避闪,秦正野立于其上,一副紧张模样,小心问:“师尊……然后呢?”江见寒:“……”江见寒泄气了。他实在受不了秦正野这般的眼神,那乌色的眼眸一看向他,他便要失去自己的原则,无条件顺着秦正野说话。江见寒不由又深吸了口气,无奈道:“今日,本该教你御剑之术。”秦正野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回答,他怔怔点头,又迟疑片刻,觉得自己此刻该表现出对御剑之术的万般憧憬,急忙眨眨眼,重新露出了些兴奋难耐的神色来。江见寒:“看来是来不及了。”秦正野:“……来不及?”他这疑惑方才出口,江见寒便朝灵剑招了招手,跨步其上,正在秦正野身后,惊得秦正野端正脊背,站得笔直,正不知所措,又听江见寒在他身后道:“剑诀。”秦正野:“……”秦正野不过慢了片刻,江见寒轻叹了口气,自后握住了他的手,引着他的手掐出剑诀。江见寒低声道:“怎么连剑诀也不会?”秦正野:“……”秦正野只是沉默。他看着师尊正握着他手腕的那双手,那肤色略显苍白,指骨修长削瘦,手背之上隐见淡青脉络,他心跳不由又快了一些,一面匆匆低头,以免被江见寒觉察了他面上异样神色,一面小声说道:“我……我……”他有些语无伦次,因而又听江见寒叹了口气,可那并非是失望,反而隐隐带了几分自责。江见寒:“是我不曾教过你。”秦正野:“……”秦正野心绪翻涌,喉中好似哽了硬刺,刺得他隐隐作痛,江见寒却已松了手,只留一分隐约的温意在他手腕的肌肤之上,秦正野不由在目光垂得更低了一些,清一清嗓子,匆匆道:“师尊,弟子学会了。”江见寒:“很好。”他又念了几句御剑的口诀给秦正野,要秦正野背下,他这灵剑,以秦正野的修为,自然是驾驭不得的,可在此刻教一教秦正野,待会到了仙云会上时,他便可再去觅一柄能够御剑的法器,回来时便不用同秦正野挤在一处了。对,御剑之术,什么都好,就是这地方小了一些,两个人同乘时有点挤,江见寒不喜欢。秦正野将那口诀背得飞快,眨眼功夫便已记住了,江见寒这才点点头,显是对他小弟子的天资十分满意。“好。”江见寒满意道,“该动身了。”秦正野还不知他们究竟要去何处,他侧首看向江见寒,问:“师尊,我们这是……”江见寒:“云山城。”秦正野还未回神,灵剑已腾空而起,江见寒怕他初回御剑掉下去,将一手扶上他的腰侧,而后迟疑片刻,大约觉得还不保险,这小弟子修为太弱,若是从空中掉下去,必然粉身碎骨,于是江见寒干脆又将手往前勾着了一些,一把揽住了秦正野的腰。秦正野浑身一僵,手足无措,那脊背僵硬,倒是连江见寒都感觉到了。可江见寒只觉秦正野大约是在害怕,他不擅温情,不知如何安慰,二人沉默片刻,他将揽着秦正野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以至于几乎贴上秦正野的脊背,这才清一清嗓子,竭力以自己那贫乏的措辞,耐心安慰秦正野。风啸剑鸣之中,江见寒的声音颇为轻微,却一字一句在秦正野耳边,极为清晰。“莫怕。”江见寒轻声道,“无论发生何事,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