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用了平生最温柔的语气,“那我出去,我现在,我去给你买药。”耿桓失魂落魄的跑在街上,手里拽着一大包药,从来规整的头发胡乱支棱起,身上的衬衫湿了又干,皱巴巴的贴在身上。他脑海里只想着快点回去,快点把程叶川紧紧抱住,不要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躺着。一路狂奔,站在紧闭的大门前,耿桓却倏然失去了打开的勇气。他好怕一回到那个房间,程叶川就会用那种痛恨到刺骨的眼神盯着他。除了记忆中模糊不清的母亲,程叶川的眼睛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存在。那双澄明的眸子里好似潜着一弯平湖,干净的一眼能望到底,被他浅浅瞧一下,污秽也要褪去几分。耿桓眉头紧锁,握着拳半靠在走廊上。一闭上双眼,程叶川痛苦隐忍的面容便占据整个脑海。窒息的沉痛笼罩住他整个胸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复杂的感觉。在他心中,一直极尽偏执的认为,世间的情感只有爱与恨两种极端。对他好一点点的人,这辈子都要记得。而那些稍微触碰到他半分的人,即使自己一身狼狈,也要用尽十倍的力气咬回去。程叶川却偏偏出现在一处模糊的地带上。他想不通,为什么把他欺负的毫无反抗之力,心里却没有半分报复的快感。明明凶手是他自己,但看到他受伤,流血,反而更像烙在自己身上,流进自己眼里。他的大吼大叫发泄出去,得到的只是一句小心的回应。刀子般尖锐的话语肆意洒落,那人也只会无声的承受。程叶川就像一块温软的海绵,无条件吸收他每一种情绪。向来寂静的车子突然有了另一个人的呼吸,终年孤零零的餐桌对面多了一双筷子,上下学的道路后跟着一小片沉默的身影。他嘴里总爱说着膈应人的话,眼里却并非真觉得程叶川碍事,时间久了,甚至觉得逗他也很好玩。有时他半夜出房门,隔着门缝能看见程叶川屋里的灯还亮着,想象着他一个人在书桌前复习的样子,就觉得这个冰冷的别墅里不止自己一个人。耿桓这才发现,有人陪在身边是何种感觉。固守了十八年的爱恨突然就失去了意义。他仿佛察觉到自己那颗自缚多年的内心,悄然涌进了一股暖流。可每一次,那颗干裂的心脏刚得到半分润泽,他都未辨别出是何种情感,那些短暂的温存,就又被新燃起的愤怒冲刷的一干二净。耿桓把手附在门把上,短短的几个数字密码输了半天才彻底解开。开门的瞬间,一声极细的喘息从屋内传来,紧接着,又传来一阵重物坠地的闷响。“程叶川!”耿桓低吼一声,鞋都未换,拎着药直接冲进房间。他刚站在门口,便看见程叶川半仰着倒在床底下。程叶川像是刚从床上滚下来,想用双肘强撑着身体,却因为无力又重重砸回地面。颤抖的身体如烂泥一般仰倒在地板上,虚浮的不受控制。耿桓急得一步上前,半跪在地上,伸出胳膊便要去拉程叶川。虽然只有片刻,但耿桓还是清晰的感受到,在他掌心碰到程叶川的瞬间,对方如触电般,全身流过一阵剧烈的战栗。他看到程叶川先是僵了一秒,然后拼了命的向后退去。他一边退缩一边摇头,赤裸的脚心蹬在地板上,双手无力的向后方扒刨,看起来虚弱的随时要倒下。程叶川每一寸肌肤都是惨白的,连嘴唇也枯裂的毫无血色,只有偌大的眼中含着一双黑瞳,里面涨满了惧怕与闪躲,近乎绝望的看着他。那道眼神直直刺在耿桓心口,他的手僵在原地,甚至做不出下一步动作,悬在空中愣了半天。几乎是一刹那,他撤回的手刚举到半空,程叶川突然抱住自己的头,膝盖抵住腹部,整个人抖着蜷成一团,“你不要打我…”“不要碰我…”程叶川的舌尖还有伤口,模糊的话语混在低哭中,听着散乱不堪,一遍遍重复着:“不要过来…不要碰我…”袋子里的药洒了一地,耿桓好似被下了定身咒,僵直的跪在原地。他看着地上蜷缩颤抖的程叶川,双眼赤红,却不敢在近前一步。程叶川用婴儿般的姿势裹住自己,他的眼前光影交错,忽明忽暗。恍惚间,屋内又好像分散出无数个不同的身影。一会是举着酒瓶砸他的父亲,狠重的拳头每一下都往死里打。一会是阴暗的巷口,一群小混混笑着推搡他,把他最珍惜的书本踢了满地。过往承受过的所有痛苦同时袭来,顺着血液渗透每一寸肌肤,他甚至分不清哪一处伤痛是真实存在的,只觉得骨肉都被撕扯的快要分离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