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见灰黄的田垄和茅屋变成屋舍楼宇,再变成朱门广厦,人烟争凑、万国咸通。
她正值豆蔻年华,又是头一次见这样靡丽雍雅的景致,秀丽的螓首一直不肯缩回车帘里去。
樱唇漾着笑,满眼憧憬。
连赶车的老丈都被她的少女心性逗笑,笑着嘱咐她:“姑娘,不要总是探出头来,建康下雪了,当心受寒。”
“我不冷。”她笑言,一团白色烟气从贝齿间逸散,眉眼化成新月般弯弯的两片。
“我喜欢雪,在家乡,孟冬落雪,庄稼不会遭灾,是‘瑞雪兆丰年’的吉兆。”
“这里没有庄稼,就更不用担心啦,你看,朱红色的屋檐覆上雪多好看,像雪下埋着一片红樱桃。”
老丈笑,笑罢又唏嘘:“姑娘你年岁还小,等过个十几二十年,若还能是这般心性,那才是你的造化。不过,老夫是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了,姑娘往后是富贵、是零落,老夫恐怕都无缘看到喽!”
他扬鞭一抽牛脊,让车行得更快一些,縠轮辘辘,向着巍峨宫阙而去。
祗树有缘(二)
夜里,老丈把牛车套在驿站外,沈烟月下车,方切身实际地看出不同来。
原来适逢秀女大选,各蕃邑郡县皆送女入建康。驿站停泊的香车鳞次栉比,但无一例外宝幰香穗,和她所乘的简陋牛车云泥之别。
沈烟月有些尴尬,细雪在孤灯的光晕下洒满她乌鬓,像墨玉里结成的晶。
老丈笑问:“姑娘怯了?”
“才没有,”沈烟月倔强地撅起樱唇:“她们有宝马香车又如何?我阿娘说了,我是全陇县最美的女子,到了建康来,到了皇宫里,可未必比她们差。”
“我日后,可是要做娘娘的人。”
老丈只是笑,用粗粝的、执惯牛鞭的大手替她掸去发上和肩头的薄雪。
她的阿娘没有妄言,眼前的少女艳若桃李,雪覆不住、雨浇不去,再过几年长开些,必定倾国倾城。
沈烟月家境贫寒,入宫待选也是因为陇县连年灾荒,一家四口实在没有出路,母亲才忍痛在宫官选秀的“殊色簿”上写下沈烟月的名字。
除了一身青布裙和已经乘车用掉的碎银,她身上什么都没有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赤贫的绝色少女,素无钗环有落雪点缀,不施粉黛有梨涡含情,连老天都在帮她。
“沈姑娘,老夫,就送你到这里罢。离齐宫还有五里路,你在客栈歇一晚,明日徒步行走便可到了。”
“可是,我无钱住店。”沈烟月说。
“可否,在您的牛车里将就一晚?”
老丈看着她稚气未脱而初露秀色的小脸,萤雪漫天,他叹一口气:“也罢,姑娘,到车上来罢。”
沈烟月靠着车壁睡了一夜,清晨醒来,裸露在棚盖外的纤足上积了一小层薄雪。
周遭围了四五个锦衣华裳的贵女,正低头打量她,她被她们鬓间繁琐的环佩声吵醒,揉着惺忪睡眼,一脸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