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待她赶到县衙,入目见梁柱上悬三尺白绫,吴竟已上吊自尽气绝身亡。
他垂丧着头,眼珠凸出,死不瞑目。面前的公案上平铺一张纸,上面笔走龙蛇写着四个大字:刁民杀我。墨迹洇开,衬着素白生宣,森然疗人。
虞愔把那张纸拿在手里,辨不出笔记,再看吊死鬼一般的吴竟,究竟是畏罪自尽还是蓄谋他杀,此刻已成了无头悬案,理还乱。而手中那张单薄的宣纸更像是嘲讽,似乎早已知晓她前来取证,偏不让她如愿。
县衙外围聚了不少民众,有的鹑衣百结,口出污言秽语,有的荷锄而归,胸臆间郁结块垒。
山雨欲来,穿堂惊掠的疾风之中带有一丝土腥。虞愔叹一口气,转身走出县衙。
雨打梨花(一)
吴竟死在这个节骨眼上,并不寻常。除了与一切证词失之交臂,所做的努力功败垂成,她更于其中嗅到一丝危险的意味。
蛰伏在暗处的人选择弃卒保车,吴竟死了,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她。
雨开始下,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孟春的雨,少见有这样急切的。一时霈泽云郁,江皋浪号,黎民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从县衙里走出的虞愔。
突然一彪形大汉目色不善,手中的铁锄狠命向虞愔螓首挥去,口中大喊:“建康来的官差逼死了县太爷,是要毁尸灭迹死无对证啊!东湖完了!咱们都完了!”
铁锄方才举起便被陈至一剑斩为两段,没人看见他是何时出的剑。
民心本就激动不稳,为陈至的暴力所震慑,悄寂之后,爆发新的狂潮。加之人群之中混有闹事煽动者,一时间钯钉镰刀、乱石钢镖纷纷朝虞愔身上招呼,比骤雨更疾。
陈至挡在她身前,身似惊电,剑光如雪。
春水猛涨,河道不堪承受,引发春汛。空山中时时听闻激湍决堤之声。
泛滥的涧流一汩汩流淌至脚下,汇同雨水形成大滩泥泞。陈至和虞愔背抵着背,站在暴民包围的中心。
他的额发被大雨浇湿,凌乱地一绺一绺黏在耳际。持剑的手峭腕青筋暴突,雨水和血水一并从霜刃的血槽间淌下。虞愔遍身淋漓,形容亦好不到哪里去。
陈至背对着她,低声说:“阿愔,这些庶民里混进了盐帮的人,他们市侩狠辣,视律法如无物,且人数众多,有些棘手。你先走,我在此抵挡一阵。”
虞愔听出他话里已微微带着气喘,心中万般不忍,铮然拔出匕首,却在看见自己细弱的手腕和生锈的匕尖时,一阵悔痛无力。
她能做什么呢?她不会武功,徒然拖累陈至而已。
“师兄……”她低唤,陈至见她迟徊,心中焦急。一面竭力抵挡要命的铁器,一面沉喝一声:“阿愔,走!我向东边突围,掩护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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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碧纱窗扑袭进裹挟凉意的雨丝,风雨令薄如蝉翼的窗纱发出簌簌细微的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