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无比相信,无论如何,这个男人都会陪在他身边,无论他是飞黄腾达还是落魄之极,突然有了这种觉悟,他犹如寻求抚慰的受伤野兽一般,毫无顾忌地将自身柔软脆弱的一面摊开在顾戟明面前。
唐暝陷入回忆之中,顾戟明大部分时间都在静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他知道,唐暝最需要的是有人倾听。
“我爸是个很要强很要面子的人,什么都要跟人比,信奉棍子底下出孝子,小时候我只要调皮一点,他就会连打带骂,偏偏我的性格总是很跳脱,没少挨他打,他越是那样我越是不服气,天天跟他对着干,我妈说我们两个个性太相似,后来准备送我去全封闭学校,正好我小叔回去,说不如让我换个环境,就把我带到h市。”
“小叔对我很好,我甚至想,如果小叔是我爸爸就好了。来h市不到一年,不知道是谁在老家那边将我小叔是gay的事捅出去,老头子要我马上回去,我当然不愿意,那时候我早就知道小叔是gay的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那段时间小叔很消沉,出卖他的就是他最掏心掏肺的一个朋友,没想到那个朋友会因为一个职称,就将他给出卖了,偏偏恋人又跟他提出分手;他的那个恋人是个人渣,我劝小叔说分了就分了,就小叔的条件,能找到更好的。小叔说我不懂。我的确是不懂,那时候我已经认识了杜臻,总觉得很多事情都很美好……”
“……小叔自杀了,就在他那个朋友家所在的楼房跳楼,身上留的遗书只有片言只语,指责了他那个朋友,说对不起家里,但他没有后悔过,只后悔居然看错了人。”
“小叔太狠了,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他一死,即使再看不惯他的人,在死亡面前也得保持沉默,但他那个朋友就惨了,虽然小叔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他捅出去的,但那时候他那朋友和小叔的确是评选职称的两个候选人。他小叔用生命控诉他,即使没有证据,他那个朋友的名声也臭了,在那一带他们家受的牵连不小,家人进出都低着头,不久就搬走了,那个职称,自然没有评上。”
“这事在我们那里闹得很大,参加小叔的葬礼时老头子态度强硬,非得我回去念书,想让我在他们眼皮底下待着,就怕我被我小叔带坏了。我当然没有同意,我已经习惯了在h市的生活,我对回去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企图通过控制生活费来迫使我回去,小叔将他的房子和存款都留给了我,我就用那些钱念书,小叔也没有多少钱,买了房子后存款就不多了,但还能够让我衣食无忧,我以为,能够和杜臻一直好下去,但在高考后,他突然跟我分手,说家里要送他去国外念书,他决定听家里的。他没有问我去不去,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不喜欢待在陌生的地方,更别说国外那样遥远的地方。我要他留下来,他心意已决,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就那样分开了。”
“那时候我万念俱灰,很久都没能恢复过来,后来老头子跟人喝酒喝到胃出血,我回去看他,老头子和我妈合伙骗我相亲,我第一不喜欢欺骗,第二根本不喜欢女人,就把相亲搞砸了。那女孩家里条件很好,在我们那算是名门望族,老头子丢了面子,暴跳如雷,在家连砸带骂的,话说得很难听,我一时忍不住,也想快刀斩乱麻,省得以后为这些事烦心,告诉他我喜欢男人……那时候年少气盛,总觉得他想控制我,而我自己的人生只想把握在自己手里,不想被谁操控……话也说得冲,老头子当时就操着实木做的椅子砸我,那木头椅子起码二百多斤,如果砸实了,不死就是残废,我偏偏不躲,就等着他砸,心想难道你还真要砸亲生儿子?”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们吵架时妈就在旁边,劝不住,看到老头子用暴力,我又不躲,仅仅来得及拉了老头子的衣袖一下,幸亏她拉了那一下,否则我现在已经死了,就算不死,也肯定变成植物人。”
唐暝低头苦笑:“我被砸到了背部,当时只觉得痛,在我妈哭着喊我快走的声音里走出家门,刚走到马路上就倒了,人事不知,幸好碰到好心的路人,打120送我去医院……”
“……老头子在我走出家门的时候跟我说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从此我就没有回去。”
他凝视顾戟明双眼:“你陪我回去,好不好?”
顾戟明自然答应。
虽说是绝症,但唐父唐母并没有放弃治疗,有出国寻求帮助的意图,唐暝带着顾戟明坐飞机回去,顾戟明清楚唐暝和他家父亲闹矛盾的前后经过,到达之后并没有要求唐暝带着他去探望,而是就近找了酒店住下来,只托唐暝将他准备的礼品带过去。
唐暝在外奔波,顾戟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酒店内,上网搜寻国内外对癌症治疗比较好的医院,数次打越洋电话询问外祖父外祖母,借用他们的人际网络拟定了两家著名医院,准备征求唐暝他们的意见。
他偶尔也会出去看看这座城市,唐暝十二岁之前都在这里生活,与十几年前相比,唐暝说这里变了很多,很多地方都几乎是面目全非。确定行程之后,他才有空带着顾戟明出去转一转。
“少年宫还在这里,不过那时候没有这么多设施,除了那个长长的滑梯,其他的全部换了,那棵榕树还在啊,我记得我曾经在上面用小刀刻字……”唐暝俯身摸摸榕树的根,找了一会也没找到当年刻的字,记忆中的位置只有一些划痕,“唐暝到此一游,幼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