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那些乱七八糟的检查真是折腾人。&rdo;三叔迟疑地坐下来,&ldo;小家伙睡了?&rdo;&ldo;对,午睡。&rdo;我一边往茶杯里装茶叶,&ldo;他午睡很久的,一时半会儿不会醒,雪碧也去游泳了,所以有事你尽管说。&rdo;&ldo;没有事情,就是想来你这儿坐坐。&rdo;三叔笑笑,环顾着四周,&ldo;我没怎么来过你这里,这房子真不错。东霓,几个孩子里,最不容易的就是你。&rdo;我拿不准真这到底算不算夸我,只好说:&ldo;去做胃镜的时候要喝那个白色的玩意儿很恶心对不对?&rdo;他急匆匆地点点头,嘴里却说&ldo;东霓,南音她什么都不懂,你要答应我,照顾她。&rdo;我想我听懂了他的意思。我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ldo;不答应。三叔,你可怜可怜我,我要照顾的人已经够多了,南音是你女儿,你照顾,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rdo;&ldo;别跟我抬杠。&rdo;他正色,可是眼睛在笑,&ldo;我是说,凡事都有万一。&rdo;&ldo;没有万一。&rdo;我狠狠地甩了甩头,&ldo;三叔,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你这么……&rdo;&ldo;别骗我,东霓,&rdo;三叔笑笑,&ldo;其实我刚才已经偷偷地问过西决了,我要他跟我说实话‐‐你知道我现在简直没法跟南音她妈说话,一说她就要哭‐‐可谓是西决跟我说看,医生说,我胃里的确是长了东西,但是究竟是不是癌症,眼下还不好说,等最后的检查结果出来,如果还是不能判断的话,就只能做手术,把那个东西切下来,再去做病理切片。&rdo;我沉默不语,西决这个家伙,真是气死人了,为什么就永远学不会撒谎?我把茶杯注满了水,用力地放在他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着:&ldo;三叔,这是滇红,暖胃的。&rdo;&ldo;还有用吗?&rdo;他忧伤地看着我。&ldo;不准说丧气话。&rdo;我居然不由分说地使用了命令的语气。三叔居然笑出了声音,一边拍着我的脑袋,一边说:&ldo;这种语气真像你奶奶。&rdo;&ldo;你还记得我帮你偷奶奶的东西的事情吗?&rdo;我也跟着笑了,&ldo;别告诉我你忘了,那个时候你要跟人一起炒股,可是全家人都反对,尤其是奶奶和三婶,所以没人肯借给你本钱,你就来跟我说,奶奶有几个玉镯子很值钱,估计一个能卖上几万,你要我帮你把奶奶抽屉里那几个镯子换成假的‐‐对了你还答应我说事成之后奖励我张学友演唱会的门票,可是到今天张学友已经变成大叔了你都没有兑现,那时候我才上初中啊三叔,我后来变坏了你也要负责任的……&rdo;三叔的手原本已经握住了茶杯,但因为笑得手抖,只好又把手缩了回来,&ldo;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可是当时我有什么办法,他们都不相信我能赚,全家上上下下,除了你,就没有第二个人有办法做到那件事,不找你,找谁?&rdo;&ldo;还是我对你好吧三叔?&rdo;我抹掉了眼角笑出来的一点点泪珠,&ldo;奶奶好可怜,直到最后都不知道那几个镯子是假的,我们真坏。可是三叔,&rdo;我对他用力地微笑,&ldo;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做的这件坏事情,我们所有人,我们这个家是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生活的‐‐可能在另外一些人眼里我们拥有的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对我来说,三叔,你就是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里,最了不起的。&rdo;&ldo;那件坏事是咱们俩一起做的。&rdo;三叔拍了拍我的脑袋,&ldo;你也了不起。东霓你就是太聪明太胆大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下一次一定要找一个忠厚老实的男人过日子,要踏实一点儿过日子,知道了没有?&rdo;&ldo;你是说找一个容易上当受骗的男人结婚,我翻译得对不对?&rdo;我笑着看他面色平静的脸。三叔也狡黠地一笑,仔细想想那时他年轻的时候脸上经常会有的表情,他说:&ldo;就是这个意思没错。虽然直接说出来时不大好,可是我怎么可能向着那些老实人,不向着我侄女?&rdo;我们又一起大笑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灾难来临的时候,如果有人共享的话,其实人们是很容易在灾难的缝隙里挣扎出一点点绚烂的欢乐的。我们夸张着往昔的好时光,使劲地想让自己笑得更厉害一点儿‐‐无非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真正的厄运就要来了,大战之前,总要积蓄一点儿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