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年在外读书和居住,没办过自己的出入证,想回家,先要在警卫室拨电话给家里,如此肯定暴露了行踪。发小在这时候就显出了用处。他们畅通无阻,进了大院,直往南去。小学和幼儿园是紧邻的。米易从车上下去,城城打开车门,坐在车上,猫着腰给她指:“左边是小学,现在荒废了,右边是幼儿园,”她回头问发小,“还有人吗?”发小窘:“不知道啊,我也没结婚没孩子的,谁关心幼儿园?”米易趴在小学校门口看了会儿,又自己跑去幼儿园看里边的滑滑梯。发小趴在方向盘上看着笑,和她逗闷:“你这妹妹真可爱,有男朋友吗?”“没有也看不上你。”城城说。“瞧你说的,我除了胖点儿,好多女的追呢。”“什么病啊她?”发小问。“不想提,不要问。”城城说。后来她也做到了。多年后再想起,脑海里一个字都没剩下。“你们幼儿园还能看,小学可真小。”米易跑回来,笑得不行。“是啊,屁大点儿地儿,”发小也笑,“所以你看,现在倒闭了。”“小学还能倒闭?”米易错愕。“学生少,合并了,这个校舍不用了,”城城指后排,让她上车,“他这张破嘴说什么都别信,没几句真的。”“……难怪你俩发小,真像。”“我骗过你吗?”“好像……没有,但总感觉你没实话。”发小干笑两声:“说得好!”城城绕到后排,做贼一样看看四周,上了车。这里挨着家属区,太容易被抓个正着了。她让发小开车离开这里,往北开。道路两旁车少,人更少,三三两两,有穿军装的,也有穿着常服的。三人在车上合计着,因为怕被熟人碰到,晚饭就不在这里吃了。军事区有训练任务,早被铁丝网拉上,封住了,想看?一准被熟人逮到。躲躲藏藏的,没地方去了。最后把车停在训练场外。几个人上了瞭望台。秋高气爽,她把外衣脱下来,往地上一铺,和自己米易坐在看台台阶上,吹风凉。“你以后在北京住吗?”米易问。城城摇头。“那在上海?”“嗯。”米易想到自己是上海毕业的,留在那,就和她在一个城市了,高兴不少:“那我去报社实习吧,不跟着王博了。”她笑:“王博要伤心了。”“我也没多好……他能找到更好的助手的。”“你很好,”城城看她,“他一直夸你。”米易更高兴了。不过很快,米易想到现实的事:“这次要耽误好多课,可能会留级。”她从小也是好学生,对留级这种事不太能接受,想到就郁闷。“这不叫留级,叫休学,一年没事儿。”“你说,住宿费能退吗?”“不知道,”城城顺着她说,“谁知道你们学校的政策,不过我觉得,和老师好好说说,也许有戏?”米易犯难。“要不,今晚你给班主任打个电话,问问?”城城建议她。她知道,现在考虑这些都是多余的,但能让米易分散下精神也好。多想想休学、退住宿费的事儿,少想想手术和未来。“小时候你也爬上来吗?”米易问。“对,经常爬,”城城指四周,“这里能看到好多风景,西面经常会拉上铁丝网,搞演习。爬到这里,能看到一点。”米易顺着她说的,看夕阳西下,看远方。发小看时间差不多了,也饿了,催她们下来,城城特地领着米易,从看台最宽的一层上走过:“这是阅兵台。”城城让她站定,自己跳下两级台阶,给她留影。米易从阅兵台跳下来,对她笑。城城把相机整个塞过去:“这里边都是你,拿回去给你爸妈看看。”从西藏开始,所有照片都没删过。米易没有笔记本电脑,城城想,她爸妈应该没看过在雪域高原笑得灿烂无比的女儿。后来她带米易在西四附近吃了晚饭,她没吃两口,因为想吃火锅,但又不能让米易吃。所以只是把米易喂饱,送回了医院。发小等在门外,俩人随便找了个小火锅店,一人一小锅那种,让老板搬了箱啤酒来。发小是念军校出来的,喝酒如水。她是自小酒量好,也不遑多让。开始俩人聊得挺高兴,后来城城接了个王博的电话。电话挂断,城城也不说话了。酒是照喝的,喝着喝着,眼泪开始大颗地掉下来。“你看这肉不错,我再要三盘,”发小照旧在招呼她吃着,不阻碍她哭,也不打断她,“我给你涮了,你自己夹。”城城低头,额头压在桌子边沿,眼泪噼里啪啦往腿上掉。“你坐直了,有火,小心撩到你头发。”发小给她捞肉。俩人一个在说肉,一个在哭。她用餐巾纸一张张压着眼睛,浸透一张再换一张。餐巾纸一团团地丢在吐骨头的小盘子里,丢不下了,就被她放到桌子一角。那天,城城记得很清楚,是坐在店门口第二张四人桌子旁,外头天黑着,身边的玻璃能照出整个店内的景象,全是火锅出来的蒸气。那天还降了温,大风降温,特别冷。回到酒店,米易还没睡。今日一游,让她心境大好,从路上开始,就和城城聊着短消息。到了酒店,仍是聊兴不减,她陪着聊,怕打断米易的兴致,一直没洗澡。手机搁在洗手间的水池上,先洗干净了手和脸,用毛巾擦干,坐在了浴缸边沿。自从短信套餐用完,米易给她每条短消息都是长长的,唯恐浪费。米易:我一直想买小灵通,可要等回上海,发短信便宜。护士说北京也有,其实我也只有在北京和你发短消息多,回去上海也没人可聊了。城城:就用手机,升级下套餐。米易:你这种不用套餐的,根本不懂我的痛苦。之前是发不完,老觉得浪费,现在是几天就发完了,每发一条都要算钱。我妈估计是看我住院,不敢念叨我,过去在家里,她一听我手机短信响,都说我聊天浪费时间,浪费钱。城城:我能理解……城城:你怎么还不睡?城城:米易?城城:你要睡着也吱一声。城城:??米易:刚才去找充电器了。我妈睡着了,怕吵醒她,是从床尾爬下去的。床旁边帘子有个大洞,不知道谁扯的,我踩到,全扯坏了,我妈竟然没醒,吓死我了。这东西要赔钱吧……今晚不睡了,你陪我聊天吧。城城:干什么不睡?太兴奋了?米易:有点,还有想等护士一早来,万一要赔偿,可不能告诉我妈。你要帮我个忙,帮我去取钱。我爸说,今天最后一次了,以后不让我出医院了。算了你还是睡吧,你这样可怎么办,老不睡觉,作息太差了。……米易:听说术后会疼好几天。隔壁床的阿姨说,我年轻,估计术后都不用进重症监护室,直接能转到普通病房。城城看着这条短信,不晓得如何回复。手术取消了。今晚的电话,王博告诉城城,医生说手术危险实在太高,本来做了也意义不大,所以不主张做,要明天和城城父母商量。城城不清楚米易父母会不会告诉她真相,起码现在没有。而她,也配合着,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城城:我看你今天活蹦乱跳的,估计手术完,休息休息,就能给王博干活了。米易:天,你比他还周扒皮。城城想要回复。又想说,你该睡了。还有明天,明天她还会去医院,不急于在今天把所有都聊完。手机震动,接连显示2条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