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很快她就见到了一场场的闹剧。第一个女人生下了一名男婴,拿了钱,离开了。但第二个女人,生下了一名女婴,却舍不得把孩子给别人,跟冯家人闹了起来。她们剩下的女人都静默地坐在楼上,听着那些刺耳的吵闹声,或抚摸着自己的肚皮,或者呆呆地看着窗外无尽的夜色。就是在这一天,她问李常青:“这么长的时间里,她还是没做好心理准备吗?生下的小孩儿,注定是要送给别人的。”郑可云可是每一天都在告诉自己,不要舍不得,她自己只是个“容器”罢了。她漫长的等待和挣扎,就是为了摆脱这个孩子。可面对这个残酷的画面,李常青冷冷地告诉她:“她之所以闹,是因为生的是个女孩儿。”“人家不要女孩儿,那个小孩儿只能被活埋了。让你肚子里的东西被活埋,你舍得吗?”郑可云浑身冒出了冷汗,头皮悚然发麻。她思索良久,扪心自问,她终究是舍不得。“女孩子怎么啦,那也是一条命啊!”李常青朝着窗外那片黑黢黢的空地努努嘴:“那里已经埋了不少的小女孩儿了。”郑可云一瞬间背脊发凉。李常青道:“你肚皮发圆,估计也是个女孩儿。不过你也不用紧张,钱也会给你,不过可没有当初说的那么多,但也值得你这十个月的受苦受难了。你要是不甘心,再回来弄一回。”李常青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你可别想着闹。闹的下场可不好。上一个这么闹的,被他们关在外头棚里。这附近的庄稼汉都过来买,现在估计已经折腾得差不多了。”她的眼中流出一些转瞬即逝的冷漠的同情。“我也是偷偷看到的,几个‘老人’都知道。”郑可云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常青。她痛苦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压低了声音:“你们就没想过跑吗!这都已经杀了人了!”李常青诡异地笑了笑:“早知道你这样,就不告诉你了。”她接着说:“你知道不?你这样帮别人生孩子也算是犯法,你跑出去告诉别人,告诉警察,你自己也要坐牢的。”李常青话里话外都是跟冯家人站在一边的,这让郑可云有些绝望。她一时间僵住了。而李常青扯了扯被子,扶着肚子转过身去,在楼下传来的阵阵吵闹声中试图睡觉。郑可云却怎么也闭不了眼。一楼的橘色灯光晕染了二楼的黑色,她睁着眼看着墙上浮动的狰狞的树影子。她仿佛听见外头有许多小女孩儿在哭闹,又听到那个棚里传来女人幽怨的哭泣。郑可云实在忍不了了。楼底下的吵闹声和她听到的那些恐怖的声音快把她折磨疯了。她不想呆这里了了,她熬不下去了。她掀开被子,在越来越大的吵闹声中,打开纱窗,艰难地抓住旁边的水管,往下爬去。还醒着的女人有的也懒得看郑可云干了些什么,有的只是看了一眼,就冷笑着转了身。在这种荒郊野外,一个孕妇怎么可能逃得掉,被抓回来可没有好果子吃!郑可云老家在山区,从小爬山爬习惯了。这么久都瘫在这二十多平米大的地方,虽然她的身体已经迟钝不少,但竟然有惊无险地顺着水管爬下了楼。楼下那个“闹事”的女人还在跟冯建均一家吵闹着,没有人注意郑可云,也没有人尖叫着告状。郑可云含着泪朝着那片空地和那棚子抬手拜了拜,踩着小路,借着月光,半摸着黑跑了出去。郑可云跌跌撞撞走了一整夜。在漫长的石子路上,劣质的拖鞋一点也没护住她的脚,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脚板底已经血淋淋的、甚至发黏了。郑可云一直有预感,自己肚子里的一定是个女孩儿。她真的舍不得她一出生就死掉。肚子里孩子也有强大的求生欲望,在漫漫长夜里一次又一次给她前进的力量。或许那些已经死去的女孩儿的魂魄保佑着她,冯家人吵了半夜,直到第二天才发现郑可云溜走了。而郑可云虽然折腾这么久,肚子也竟然安然无恙。她也终于在日出之前,遇到了独自在家的、善良的留守儿童毛俊杰。或许是知道郑可云挺着大肚子也跑不了多远,至少离不了这个人烟稀少的僻远村落,冯建均并没有费尽心思来找郑可云,另一方面也并不敢声张,只是让冯小荃在村子里走动走动,看看郑可云躲去哪里了。因此,郑可云能够躲到了现在。郑可云把毛俊杰当做自己的弟弟和儿子,毛俊杰也被她的女性慈爱所感化,他们俩相互扶持了大半个月,郑可云便胎动要生了。毛俊杰见郑可云即将临盆,一时间也手足无措,冲出家门,在路上看看能不能拦到拖拉机,或者什么样的车子都好,赶紧把郑可云送到医院去。就在焦头烂额之际,他看到了一辆黑色发亮的小轿车,不要命一般地冲了过去,拦在了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