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育道:“你要让他收留两个私奔的小情人?那我爹知道了,不得打断我的腿?”宋均担忧道:“我觉得不太合适吧。亲情浓于血,怎么能违背父母的意志。”廉范:“我觉得根本就不行!你们在想什么?私奔是要浸猪笼的!隔壁崔家书院的崔季,他家大哥,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当年离家出走,让父母多么痛苦!”沈育纠正道:“不是离家出走,是遵照崔老先生的嘱咐,赶赴王城求取功名,结果与家里断了联系。”“那不就是趁机离家出走?”廉范面无表情。沈育:“…………”论起做坏事,还是陈恢最有经验。“你和她约好,哪一天到哪里相见,最好分头出城,这样她父母也不会起疑。到时候城外相会,自然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周纡听得沉默一阵,张张嘴,又没话说。陈恢冷酷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你的家人、朋友、学业,和你的盈盈,自己选一个吧。”人生许多痛苦都来源于选择,做选择时的两难,与选择后的懊悔。周纡一直没有告诉朋友们他的选择,但纳妾的红轿子一路抬进安井坊的那天,周纡没有来书院。鱼贩家点了炮竹,噼里啪啦,吸引来无数恭喜。夫妇俩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喜气洋洋的,进屋接女儿。媒婆等在门口,半天后,三人都是一派慌张。对面接亲,闹得书院学生们也无心听学,纷纷凑热闹。陈恢叹了口气,挠挠头,廉范冷眼旁观,因为周纡的决定触忤了他的原则。这时已日头高悬,若是清晨天不亮就出城,眼下只怕两人已双宿双飞。鱼贩妻瞥见书院,脸色便不大好,走来好像要问。忽然巷口噔噔噔脚步飞奔,只见是周纡背负个大行囊,大汗淋漓,白着一张脸,见了停着的红轿子,就去掀轿帘。轿夫不让,他就一屁股坐地大哭:“盈盈!你为什么允了我,又去嫁别人!是我对不住你!你留我一个人在郊外等,等一辈子我也愿意,只要你还来!你不要坐了别人的花轿!”鱼贩妻上去就啐一口:“又是你这穷秀才!来这哭丧做什么!我家盈盈呢?”“盈盈……盈盈不是要嫁人么?!”一时间两人干瞪眼。不知是谁大叫一声。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惊呼。一匹马脱缰纵入小巷里,石板路上开出一串马蹄形的血花。那马得得得走到巷子尽头,右边是书院,左边是鱼贩家,背上是个被箭矢扎成刺猬的人。四下死寂。鱼贩妻两眼一翻白,晕过去。那鲜红的人翻下马背,摔在地上无声无息,周纡惨叫一声。马行到尽头,见无路可走,又掉头离去,得得得得。万户侯外面又下起雨,连带刮阴风,吹得行人面颊僵硬。过得一会儿,雷霆大作,震得半座城池跟着颤抖。沈育穿过长廊,进屋里去,一身已给斜雨打湿,脱了外衫抖落雨水。忽然奔过一群人,往前头厅堂去。沈育探出头:“喂?!”是他的同窗们,晏然、陈恢等人的背影,急匆匆,不知什么事这么着急。正是白天,天色却黑如泼墨。沈育换了干衣服,跟着过去。厅堂里众人已七嘴八舌嚷嚷起来——“丧尽天良!当处以极刑惩戒!”沈育吓了一跳,厅堂里沈矜居主位,一道闪电划过,每个人脸上都惨白。沈矜做个手势,示意大家冷静一点,太吵闹他弄不清原委。众人安静下来,陈恢说:“全城的人都看见了,那匹马一路进了单光义的府邸,马蹄泡了血,若不是这场雨,您亲自去还能瞧见一条血路!”“怎么了?”沈育问晏然,晏然喘着气,不知是跑得急了,还是怎的,眼眶通红。陈恢叫道:“单光义杀人了!”“杀了谁?”沈矜一敲桌子:“不可妄加揣测。”轻飘飘被滚雷盖过。“盈盈姑娘。”陈恢说,看着沈育,大雨浇得他满脸湿透。雨季为阴,时主刑杀。黑云压城城欲摧,城中百姓在这厚重的阴云之下低头行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副心照不宣的神情。死了女儿的人家,那泼辣的娘将棺材停在单府门外,本想请人唱哀乐,意料之中,没人敢得罪官家人,连日来她坐在府门前不走,劈头盖脸声嘶力竭,要单光义赔命来。活了大半辈子就养了这么一个女儿,人到了这地步,哪怕仇人是天王老子也无所惧了。有人劝她惜命,有人等着看热闹。两天后,单府的人听得耳朵起茧,出来打发她——主人郊外打猎,误伤行人,愿意赔偿三百金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