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珩头晕,不舒服,哼哼个不停。思吉伺候不好他,要给他脱鞋,被小皇帝拍了一巴掌。梁珩脾气没有以前好了。思吉心中叫苦,不敢抱怨,旁边伸来一只手,示意他放下。那是一只残缺的手掌,齐根切断了拇指与食指,畸形得可怕。思吉忙道:“信州大人。”两年过去,信州变得愈加沉静,一句话不说,朝思吉点点头,接替他服侍醉酒的陛下。如同旁的人不敢与思吉抢功,思吉也不敢与信州抢功。信州是小皇帝身边的老人,听说,从皇帝还在襁褓中时,就跟在身边。皇帝待他如待亲兄长。思吉退了出去,殿中只留梁珩与信州二人。如果梁珩半夜醒来,发现卧榻之侧还有别人在,会发怒施以惩戒。信州跪在地上,握住梁珩脚踝,残缺的手掌做事很慢,他脱去鞋袜,又为梁珩更换寝衣。梁珩不喜欢有人碰他,迷糊中推搡不停,信州任其推打,眉目温顺。“……”梁珩梦中呢喃,呼唤谁的名字。信州张开嘴,好像要应答,烛光照亮他口中仅剩的半截舌根。“育……哥。”信州闭了嘴,垂下头,为梁珩盖好被子。他退出寝殿,外面阴影里站着个人。“陛下歇息了?”垂绦高帽下是仇致远苍白的脸。信州无法说话,做了个手势。仇致远眯着眼睛打量他,半天道:“陛下不喜生人伺候,但你一个残废,做不了事情,需得多多举荐思吉,早日让他接替你。”信州垂首而立。梦里,梁珩常常看不见别人的脸。有时是他的皇帝爹,躺在重重床幔之后,留给他一道奄奄一息的剪影。有时是沈育,转身离去,毫不留恋似的,起初他会追几步,后来知道追不上,气得破口大骂。他以前不骂人的,但是人都会变。如果沈育知道他变成了这样,又会说什么?当初梁珩只是贪玩不听学,都要挨沈育教训。好在沈育没机会知道了。沈育离开望都城那天,梁珩去送他,站在城楼上,风太大,尘沙漫天飞扬,沈育没看见他,梁珩便更加郁闷。教书先生走了,储宫恢复往日睡到日上三竿、无所事事的生活,段延陵又来叫上梁珩找乐子。然而梁珩已没有兴趣。“解绫馆,不去吗?哥哥亲自给你挑的人。”“不玩这个。”“你不玩吗?”段延陵大惊。梁珩恼火道:“我什么时候玩过?”“所以教你啊,小殿下,过两年你加冠,册封妃子时,什么也不懂,可别叫人传出笑话。”“滚啊。”梁珩烦不胜烦。他以前其实也不爱玩,段延陵将他保护得很好,出去喝酒,从不叫别的人碰他。尽管自己有时手脚不老实,但毕竟是太子表哥,太子不同他计较。皇帝与皇后并不怎么关注梁珩,所以梁珩同纨绔们厮混。梁珩日渐感到无法纾解的寂寞。他一个人发呆的时候,段延陵就看着他叹气。最开始时,他会想起沈育,后来段延陵告诉他,沈育在汝阳的大书院读书,志同道合的朋友比在望都城更多。梁珩就不想沈育了。寂寞的只有他一个。来自汝阳的消息很少,梁珩有时问信州,有无信件从汝阳寄来,信州说没有。整个冬天,梁珩都在发呆,翌年开春,还是在发呆。段延陵看不下去,将他套进麻袋拖去花楼吃酒,梁珩心不在焉,多喝几杯,抱着段延陵抽抽嗒嗒。据段延陵后来说,满座的人都惊呆了,大家都说,殿下这是被哪家姑娘甩了吗?“真丢人,”段延陵道,“哥哥养你这么大,没轮到你甩别人,反倒被人甩了。”盛夏到来,园中蝉鸣不绝,渐有了生息。梁珩心情好一点,这时听见下人们聊天里提起汝阳。“汝阳怎么了?”梁珩问。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先回话。梁珩便说:“叫信州来。”信州来了,也支支吾吾,说得含糊不清。梁珩莫名其妙:“有什么事不能直说?”信州只好道:“沈公抗旨不遵,业已下狱候审。”一阵天旋地转,梁珩一时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什么意思?”信州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好像看一株被雨水糟蹋的沿阶草,有时皇后娘也这样看梁珩,让梁珩感到自己是被人可怜的什么玩意儿。奇怪了。他身为南亓的太子,自己老师遭遇不幸,竟然是通过下人的闲聊得知。满朝文武都只拿他当摆设似的。“殿下!此时万不可贸然行事!前几日,连太尉方面圣求情,被杖责三十,不残也伤!您不可步其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