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育答道:“我又不是为了这事不满。”“那是为什么?”沈育有点恼火,手执苕帚,对坐在门墩石狮上看热闹的梁珩说:“请那么多人来开府,结果爆竹屑弄得满地都是,打扫干净要到什么时候啊!”书院落成后不久,崔季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三人聚在空旷的学堂里讨论如何招揽学生。崔季道:“这事儿你应该找郡守帮忙,书院是他主张建立的,他可不能放手给你就不闻不问了。”“郡守的确帮忙宣传了,”沈育说,“可是没有人家愿意送小孩儿过来。”“这可奇了。”“不奇不奇,”梁珩道,“你也不看看,书院就他一个讲师,还这么年轻脸嫩,哪家父母能信任?”“我看他脸嫩,你倒是喜欢得很。”崔季说。“不要讨论这个话题,”沈育擦掉额汗,“小叔,你要是愿意过来做一阵子讲师,我们就有两位教书先生了。”崔季:“好的,好的,小忙而已,不值一提……等一下,谁是你小叔?”在崔季的建议下沈育给远在望都城的宋均写了封信。宋均新任治粟官,虽然不知干得如何,但他本性较真,又公正严谨,料想身处何处都能一丝不苟,得到重用。沈育只在信中提及如今安家立业的所在,意思是宋均若想起探望故人,不至于找不到地方。谁料,不多日,宋均就拿着书信敲开了嶂麓书院的大门。彼时书院仅有的三人正在学堂里围炉吃汤锅。偌大一个正堂无人使用,不免寂寞,他们就在书案上摆满新鲜蔬菜瓜果和腌入味的肉丸鱼片。宋均一把鼻涕一把泪:“师弟啊!我听说你创业艰难,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想开书院却招不到学生,挣不到钱就吃不上饭,师兄读毕来信心中愧疚痛苦啊,怎么舍得小师弟饿肚子?马不停蹄就来相助你一臂之力!”他师弟筷子上的鱼片滑落下去,掉进肉汤里。“欢迎欢迎!”崔季一点人头,“那么我们现在就有四位讲师了。”宋均道:“你,我,还有育哥儿,也才三人,何来四人呢?”众人顺着他的手指转了一圈,目光齐齐落到梁珩身上。“我?”梁珩自己都很惊讶。“是的,你,”崔季道,“书院不养吃白食的人啊,请问你能教些什么呢?”梁珩回忆自己启蒙的经历:“嗯……教小孩子探索自然的乐趣?”崔季对他做了个请出去的手势。“可是你们书院是我买的,你们吃的鱼片肉丸也是我买的。”“请用食。”沈育双手奉上碗筷。交给崔季和宋均,就不用太费神了。他们一个是做在自家塾里做小先生的,一个是在沈家塾里做大师兄,气势拿捏都不在话下。出去招生,父母说,嶂山郡从来没有什么启蒙学塾的,如果要读书,交二斗米到村口老秀才家,跟着学几个字就成了。崔季说,以前没有,现在有了,学几个字能成什么才,我们学塾是郡守大人亲自设立的,是体系化的教学,我们教《诗》《书》《礼》《易》《孝经》《论语》《孟子》……父母说,你不出去打听打听,俺们嶂山郡什么时候出过秀才官老爷,这地界就养不出读书人,你要教书怎么不去隔壁汝阳?宋均说,以前出不了,现在就要教啊,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汝阳鼎鼎大名的崔学嫡传弟子,崔学你知道吧?天子的老师就是崔广微老先生。父母拳头塞进嘴巴里,哎哟,天子啊,俺们这辈子还没见过像样的官儿呢。宋均大手一挥,亮出自己的官印。时近夏日,孩子们在暖洋洋的学堂里打瞌睡。沈育背手走过书案间,竹简挨个敲过啄木鸟脑袋,哎哟声连片起。小孩儿摸着头抱怨:“先生!这不公平,小珩哥哥为什么可以睡觉?”沈育正色道:“背下帝王制就可以散学回去睡觉了。你们小珩哥哥过目不忘,早就背下来了,不信,可以让他背给你们听。”梁珩托腮眯眼意识正恍惚,听得沈育叫他,半睁开眼道:“帝王制,我早就忘了。”“背不下来要挨打!”孩子们起哄。沈育微微一笑,屈指在梁珩脑门上敲了一记。散学后,沈育到梁珩身边坐下。“夏天了。”“是啊。”“我们回汝阳一趟。”梁珩看着他:“回去做什么?”沈育道:“去一趟广济寺,祭拜我父母师兄们,过不久是祭日。”梁珩默默握住他的手。广济寺香火较之从前更兴旺了。外教传入江南,渊源久远,但论起受到百姓普遍信奉,也不过是阉党专权后开始的事。沈育在寺里给沈父沈母供了莲灯,有一间单独的静室。两人各自一张蒲团,分别磕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