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用汤药两日,吴用之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频繁咳嗽了。三日之后,吴用之已然可以起身行走了。骇然之余,吴用之当即来到顾长安跟前,他神色庄肃,深深地行了一礼,感慨道:“小兄弟,不,先生真乃仙人也!”说话间,他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同城中那些行医数十载的知名大夫都束手无策的重病,眼前这位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竟然只用了几副汤药就给治好了,这样的能耐除了传闻中的仙人之外,谁能拥有,谁配拥有。毕竟在他看来,眼前这位青涩的少年就算打娘胎里就开始行医,也就十几年而已,而一般稍微有点名气的大夫,就算只是熟读那些医书、辨别那些药材都要耗费十几二十载,更何况治病救人最重要的是积累相关经验了。被吴用之这么一夸,顾长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笑道:“大叔谬赞了,我也只是运气好,用对药而已。”这等过谦的话,吴用之自然是不会相信的,治病用药极为精细、繁杂,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仅凭运气就能做到。他再次朝着身前的顾长安深深行了一礼,致谢道:“吴某本是必死之人,先生妙手回春,硬是将吴某从鬼门关里拉了出来,救命之恩,吴某此生没齿不忘。”说话间,他伸手入怀,将身上仅剩的银两全部掏了出来,双手递到顾长安跟前,诚恳地继续说道:“吴某暂时无以为报,这区区几两碎银,还请先生务必收下。”“这”顾长安顿时怔住了。他注意到眼前这位中年男人手中的银子竟然有将近十六两。这些银子在大明王朝的这个时期,足够寻常的普通人家三年多的开销了,更不用说眼下他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之人,省着点花,用个十几年都不成问题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忍不住剧烈跳动起来。说实话,他很想将中年男人手中的这些银两全部收下,不过再三思忖之后,还是强行抑制住了这种冲动。他只是从这些银两当中取了一块被切割过的碎银,说道:“人海茫茫,我与大叔能够在这样的地方相遇相识,乃是一种难得的缘分,按理来说,我是不该收取大叔银两的,只是大叔盛情如此,我便只能却之不恭了。”“这”见顾长安只取了这些银两当中最小的一块碎银,吴用之顿时语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不过他转念一想之后,心中却立马又坦然了。他暗自觉得,凭借眼前这位少年的精湛医术,如果真的只是图取钱财的话,恐怕早就已经腰缠万贯了,怎么可能还会过得如此“寒酸”!在他看来,眼前的少年之所以如此,唯有两种可能。其一,少年身份特殊,如此这般是为了隐藏身份;其二,少年觉悟甚高,高不可测,早已勘破红尘,超凡脱俗。这两种可能,无论哪一种,眼前的少年都值得他发自内心的尊重。更何况,少年还救了他一命!意识这些,吴用之便不再多说什么,赶紧将手中剩余的银两收了起来。因为再多说什么,他便显得庸俗了。收好银两,他又一次朝着身前的顾长安深深行了一礼,道:“吴某原本有要事在身,因身染重疾,已经在此地耽误多时,必须尽快赶路,故而不得不就此向先生辞行了,先生救命之恩,吴某只得日后寻求机会再报,还望先生见谅。”“大叔这就要走?”顾长安故作震惊地愣了一愣。吴用之坚定地点点头,道:“要事在身,迫不得已。”顾长安沉吟了片刻,神色凝重道:“既是如此,大叔稍稍等我片刻,我给大叔再配几副药,大叔可以自行煎煮,毕竟大叔体内的‘戾气’尚未完全清除,以防有变。”吴用之没有拒绝,拱手一礼,道:“有劳先生了。”半刻钟左右,顾长安拎着配好的六副药递给吴用之,叮嘱道:“两钟水,煎煮至八分,最好午时服用。”吴用之感激道:“记下了,多谢先生!”说罢,他拱手躬身,朝着身前的顾长安深深拜了一拜,道:“先生保重,后会有期!”“后会有期。”顾长安也拱了拱手。他一直看着已经转身离去的吴用之,直到吴用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左前方数丈开外的一个拐角。直到此刻,他才深呼了一口气,摊开手掌,看着那块已经被他攥出汗水的碎银。这块碎银虽然被切割过,但是他估摸着至少也得有五六钱的样子,对于他来说,已经算得上一笔不菲的横财了。最终,他之所以忍住了冲动,没有将那位中年男人手中的全部银两收入囊中,并不是因为他多么高风亮节,而是因为他的心中有所顾虑。俗话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是那些常年相伴的熟悉之人,也很难知晓对方的真正心思,更不用说,他与那位中年男人仅仅才相处了数日而已,他担心那位中年男人拿出那些银两并非诚心全部给他的,如果他太过贪心,最终很有可能什么好处也捞不到。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当然,除了这一点顾虑之外,他还有一些更为深远的考虑。那就是倘若那位中年男人真的是一位性情中人的话,那么对于他的救命之恩便会一直铭记于心,这种铭记于心的恩情将来给他带来的好处,绝对不是区区十几两银子可以相比的。要知道,他对自己未来的期望可不只是为了吃饱饭,或者为了过上某种看似不错的生活而已,他有更大的抱负,或者说更大的野心。根据他的判断,他所医治的那位中年男人很有可能并非一般人的普通人。原因有两点。其一,除了那些常年在外行走的生意人之外,一般的普通人,极少会随随便便将十几两银子这样的巨款带在身上,而他在那位中年男人的身上并没有觉察到任何一丝生意人的气息。这便说明,那位中年男人要么是一位藏得很深的生意人,要么根本不是生意人。其二,在他医治之前,那位中年男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表现得异常坦然,完全没有那种一般普通人的恐惧。这只能说明,那位中年男人要么经常面对死亡,早已习以为常,要么境界很高,早已看淡寻常人难以逾越的生死。综上两点,他猜测,那位中年男人就算不是那些身份地位很高的贵人,也至少是一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往后他若是真的能够获得某种非同一般的际遇,这样的人物,对于他来说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用处。然而,想要使用这样的人物绝非易事。换句话说,仅仅只是仗着一次偶然性的救命之恩,显然是不够的,他必须得到这种人物发自内心的尊重。唯有如此,在他真正需要的时候,对方才有可能会助他一臂之力,甚至死心塌地的为他所用。而如果他一时贪心,收了那十几两银子,那么他在那位中年男人心中的形象,也就是一位寻常的医者,甚至就连救命之恩也会被那十几两银子冲淡,他最终得到的,也就区区十几两银子而已。因此,他最终忍住没有收下那十几两银子并不是因为他不贪,而是为了利益的最大化,换了一种更贪的方式。他很清楚,一个人想要达到颠覆性的成功,是没有偶然性的,除了千载难逢的机遇之外,还有便是长年累月的积累,这种积累,最重要的便是各种各样的能人异士。他本不属于这个时代,他的认知远以及他所掌握的东西高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人,所以,他获得相应机遇的概率也将远高于这个时代的人。就如当下,若非他远高于这个时代的认知和医治水平,他非但救不了那位中年男人,反而还有可能会被那位中年男人身上的瘟疫感染而死。所以,即便现在的他还只是一只在最底层苦苦挣扎的蝼蚁,然而只要他能够一直活着,不死于非命,他便有可能在这个时代创造一个属于他的神话。救治那位中年男人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机遇的开始,而接下来,他便要抓住一个更大的机遇,如果一切顺利不出什么意外的话,那么在这个更大的机遇之后,他的人生将迈上一个崭新的台阶。暮色落下帷幕,夜色登场,厚重的城门缓缓关闭,整座大同城逐渐安静了下来。然而这种安静之下,却没有一丝祥和。这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已经在大同城内扩散,整个大同城人心惶惶,城中的街道上,夜巡的士兵,已经增加了好几倍。可是士兵的增加,非但没有给城中的百姓增添一丝安全感,反而让他们更加不安了。近几日,因为这场极为怪异的“风寒”而死去的人,明显增多,就连那些守城的士兵,都已经倒下了不少。为了稳定人心,大同的官署在三日前就已经张贴榜文,许下重金,寻找有能力应对这场怪异“风寒”的名医,甚至不拘一格,将解决这场怪异“风寒”的对象扩展到了民间的各种能人异士。不仅如此,大同的官署还将榜文下发到了附近的各大州县。然而数日过去,闻榜而来的知名大夫和民间能人异士虽有不少,但是最终却无一人能够遏止这场突如其来的怪异“风寒”,甚至就连稍稍缓解这场怪异“风寒”势头的人都没有。面对这样的结果,大同的官署急了,不但将榜金一下子提升了好几倍,而且还许下了一些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好处。官署急了,百姓慌了。大同城的百姓开始陆续逃离这座相对繁荣的府城。毕竟谁都不想染上这种怪异的“风寒”,死在这里。为了稳定局面,一开始的时候,大同城只是限流出城,接着则是倡导非必要不出城,最后是干脆不准百姓出城,如有特殊情况非得出城,必须手持大同官署发放的特别通行令。毕竟对于一座边城来说,最重要的便是人,城里的百姓一旦大量流失,不仅仅会严重影响这座边城的发展,更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要知道,常年侵袭大明边境的蒙古骑兵可是一直对这座边陲要塞之城虎视眈眈,一旦城中空虚,蒙古骑兵大举入侵,后果将不堪设想。泼天的夜色里,一道背着一个大包裹的瘦削身影,径直朝着大同官署张贴的一张榜文走去。“干什么的?”顾长安踮起脚尖,正要伸手去揭公告栏上的官署榜文,却被一道冷冰冰的呵斥声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来。他刚一转过身,一队十一人组成的巡夜队伍已经快步冲到他跟前。“竟然不是大同的巡检司?”看到这队人员身上穿的衣服,顾长安再次怔了一怔。他没有想到,这些巡夜的人竟然是手持长枪,身披甲胄的守城士兵,并非平时负责城中日常安全的巡检司。看来这场瘟疫给大同府这座府城造成的混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却是一种好事,这场瘟疫给大同城造成的混乱越是严重,到时候解消除这场瘟疫之后,他的功劳和影响便会越大。“你他娘的是聋了还是哑了,问你话呢,干什么的?”就在他还沉浸在自己的臆想当中,刚才前面那阵冷冰冰的呵斥再次传进了他的耳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位领头的小头目正瞪着眼睛,目光森冷地盯着他。此人膀大腰圆,一脸凶相,若非穿着这身属于大明朝官军的衣服,妥妥一个凶神恶煞的土匪形象。顾长安暗暗吸了一口气,赶紧深深行了一礼,说道:“军爷,我见这官署榜文上正在招募医治一种怪异‘风寒’的大夫和相应的能人异士,我想试一试。”一听这话,这位原本一脸凶相的小头目直接冷笑了起来,淡淡地质问道:“你会治风寒?”说话间,他的鄙夷之色毫不掩饰。顾长安答道:“我姥姥是当地有名的医师,我从小就跟着她,耳濡目染也会一些。”“会一些?”这位小头目冷哼了一声,两只眼睛骤然眯了起来,寒芒闪烁,“一个乳臭未干的野小子,只是会一些医术皮毛就敢上手去揭官署榜文,我看你简直是活腻了。”一想到这些天以来,通过官署榜文招来的那些所谓名医、大夫和所谓的能人异士,非但没有让这场怪异的“风寒”得到任何缓解,反而还治死不少人,就连他们守城的官兵都被治死了不少,他心中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话音刚落“苍啷”一声,他突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朝着身前的顾长安直接劈了下去。顾长安顿时骇然地瞪大了眼睛,面色瞬间苍白。很显然,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幕。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便反应敏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刀,也根本不可能避得开。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必将死在对方这一刀之下的时候,不远处,一道白色的身影闪电般地冲了过来。铮!就在这位小头目手中的钢刀刀刃距离顾长安脖子仅有不到两寸的时候,一柄寒光闪烁的短剑突然出现,平稳、精准地挡住了闪烁着寒芒的钢刀刀刃,火星四溅的同时,发出一阵极为刺耳的金属震鸣声。“庞庞公子!”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的顾长安这才注意到,这道突然凭空出现在他眼前的白色身影竟然是之前买过他药材并在那个一品居客栈门口救过他的庞荣。庞荣没有吭声,只是面带微笑地朝他微微颔首,旋即将目光转向那位小头目。也就在这时,这位小头目才终于反应过来。很显然,他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幕,本就恼怒的他,反应过来的瞬间,心中更是怒火中烧,他没有再关注身前的顾长安,而是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突然凭空出现的庞荣身上,冷冷质问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插手平虏卫的事?”庞荣没有回答这位小头目的问题,而是一脸平静地看着这位小头目,反问道:“他犯了什么事,你为何要对他下死手?”这位小头目正要发飙,却突然注意到庞荣身上穿的白色衣服竟是锦缎长袍,而且锦缎长袍的边缘还绣着一圈金丝。在大明王朝,能够穿这种衣服的人,一般非富即贵。如果只是富的话,他倒是一点也不惧怕,就怕对方是某个权贵家族的人,要知道,对于那些真正有权有势的贵人来说,弄死他这么一个守城的小头目就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真正有权有势的贵人也不会随意动他这样的人。毕竟他终究是军方的人,而且还是边军。在他看来,眼前这位身穿白色锦缎长袍的少年就算再怎么意气用事,也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个野小子对他怎么样。想到于此,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只是稍稍收敛了一些心中的怒火,不冷不淡地回道:“在我大明王朝,擅揭官署榜文,一向都是重罪,尤其是在这种非常时期,更是死罪。”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庞荣缓缓抬头,瞥了一眼一旁的官署榜文,淡淡道:“官署榜文不是还在上面贴着吗?”这位小头目顿时哑言。他看着眼前异常平静的庞荣,两只眼睛缓缓眯了起来。然而下一刻,他却做出了一个让庞荣和顾长安都有些震惊的举动。他伸出一手,直接一把扯掉了一旁公告栏上的官署榜文,冷笑道:“官署榜文这下被撕下来了!”“可这是你撕下来的。”庞荣说道。说话间,他已经想到眼前这位小头目想要要做什么了,本就有些冷淡的语气之中已经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火气。这位小头目却丝毫未察觉到庞荣的语气变化,他微讽地笑了笑,朝着庞荣身后的顾长安看了一眼,说道:“我说是他撕下来的。”庞荣的面色微微一沉,寒声道:“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呢,你说是就是啊?”“对,我说是就是。”见庞荣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强势,这位小头目越发的有恃无恐,他收回刚刚落在顾长安身上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庞荣挑衅道:“看大同的官署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身后那个野小子。”“好歹是一条人命,就这么算了行不行?”庞荣暗暗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的火气说道。这位小头目语气强硬道:“不行,今夜你身后那个野”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突然戛然而止。下一刻,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的眼神无比惊恐,硕大的手掌用力捂着自己的脖子,可是猩热的鲜血却止不住地从他指缝中溢出,甚至飞溅而出。这一突如其来的一幕,顿时吓得这位小头目身后的十名士兵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并齐刷刷地将各自手中的长枪对准了眼前的庞荣。不仅仅是这位小头目身后的那些士兵,就连站在庞荣身后的顾长安,也被这一幕惊得猛地一怔。然而面对这些士兵齐刷刷的长枪,庞荣却丝毫不在意,他淡淡地看着已经倒地抽搐的这位小头目,道:“你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我说这话并不是想要让你放过他,而是本想饶你一命,可是你非得自寻死路。”说完这番话,他便不再多看一眼地上这位死不瞑目的小头目,直接抬起头,扫视了一眼那十位神经紧绷的士兵,说道:“我不会对你们出手,也不想为难你们,走吧,带我去见你们管制千户。”这些士兵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旋即相继收起了手中的长枪,“押着”庞荣和顾长安朝着城西方向而去。:()大明天下15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