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小竹篓里,伴随着暮气日重,山里气温陡然降低,夏日血红的夕阳被黑色吞没了最后一丝红色。蟋蟀和禽鸟的鸣叫稀疏地响起,天色已全然黑了下来,天地间被夜间的雾气笼罩,又湿又潮。我安静地待儿着,却迟迟不见爸妈归来,没有母亲床边昏暗的灯光,四周真的好黑啊!可我睁着眼憋着气儿地忍着,明明白白感觉到只有我一个人了,终于开始断断续续哭了起来。夜色的弥漫伴随着恐惧加剧,我哭得愈加大声,但由于营养不良和生来的孱弱,这样的哭声也是有气无力的。终于耗尽体力,我筋疲力尽地睡去。昏昏沉沉之间听到一个孩子嘿嘿的轻笑,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哎呀,主上!她看上去就要死了。”一条毛茸茸的东西在我的脸上滋啦拖动着,痒痒的不太舒服,我用小手划拉了一下,无奈地啊啊叫了几声。“赤璃,”低沉空幽的男子声音在夜间响起,刚才还此起彼伏的虫鸣与禽鸟叫声,突然像被这声音磁铁一般吸走,留下空灵的回声。半晌,我感觉有人轻轻凑上前,一股淡淡芬芳的气息笼罩着我,好好闻,一定是世间最美的花儿,才有这样的香味。很快,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还不到时候,送她回去吧。”清冷低沉的嗓音带着磁性和疏离,却让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感受到踏实。“遵命。”孩子说,我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抱了起来。而花一整天将我丢在溪边的父母,又是经过大半晚的长途跋涉,在第二天的黎明前,总算回到家。父亲抱怨着产后母亲迟缓的脚步,跛着脚走进破旧的院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个物体狠狠绊倒在地,痛得龇牙咧嘴的父亲费力撑起身子,气的破口大骂…骂声在天亮前的院落格外刺耳:“是哪个死丫头丢的劳什子,天天在家就知道白吃饭,早点把你们打发走才好!”又指着鼻子对母亲:“你这懒女人,生个儿子多大功劳一样,也不知道把家里拾掇拾掇,我老娘这样大的岁数,天天还要为你这婆娘操劳。”母亲迈进院子,跨过父亲旁边的东西一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接着发出一声大叫!“喊什么喊?你撞见鬼了?”父亲嘟囔着,“佳俊他爸,你,你瞧……”母亲哆嗦着手指着地上的物体:“你瞅瞅这是啥。”父亲随即一看,顿时一蹦三尺高,大声惊叫:“这,这这……”夫妻俩发出的巨大动静,吵醒了屋里的其他人,四个姐姐,我奶奶抱着哭闹起来的闵佳俊,陆续披着衣服起身走到院落。“你们在吵什么?今儿出去了一天,把五丫头处理好了吗?”奶奶问父亲。父亲此时,却失魂落魄地看向地面那物件儿:“邪门儿,真邪门,难道撞鬼了不成?”奶奶疑惑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还未隐去的月光下,装鸡蛋的小竹篓子稳稳放在院子的泥土地上。里面装着出门时的旧棉絮,还有闭着双眼,扑闪着长长睫毛,睡得香甜的我,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未干的泪珠。奶奶一看勃然大怒:“你们夫妻俩出去一天,就是这么完完整整又带回来的!跟我说的好听,要丢在远一点的地方,怕村里人议论,你们敢情这是出去旅游啊,啊?!”接着,老太太一屁股坐下,把闵佳俊往腿上一搁,枯瘦的双手狠狠捶打两侧地面,哭嚎起来:“造孽哟!一家子这么多的赔钱货,这次生一个瞎子还舍不得丢,这日子没法儿往下过了!还是我这把老骨头早点死了干净,给你们腾位子哟!”母亲蜡黄着脸色,蜷缩在院门,迟疑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妈,我跟这儿说了你可别害怕。”父亲偷偷看了看奶奶,咽了一口口水:“我和芝凤确实一早出去,走了足足一天,走得脚板疼才把五丫放在莫安溪边。”“那怎么又带回来了啊!”奶奶手指着父母,恨铁不成钢地说:“把个赔钱货当宝……”“哪里!哪里!”父亲摇着双手:“妈,五丫头养着只有倒贴的份儿,这道理我们一样明白。”“我们的的确确把她扔在溪边了,这一天起早贪黑走个来回,到家还没歇口气,这孩子原封不动又回来了。”父亲沮丧地低着头:“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这么缺德,给送回来。”奶奶惊讶地张大快掉光牙的大嘴:“送回来了?!”又瞅了瞅地上酣睡着的我,“这大晚上的,有谁看到了又送回来呢,那周围鸟不拉屎,没人住啊。”我父亲一个哆嗦,“妈,别是,鬼吧…”奶奶也是一个激灵,随即骂道:“放你娘的屁!”“我们一路上都不带歇的,都是带着小跑来回赶路,但五丫头比我们还先到家,这不是邪门儿是啥?”父亲不服地辩论了两句。老太太一骨碌从泥地上爬起来,略一沉吟:“不会是佛祖菩萨,看不下去抛弃亲孙女,显灵来救她吧?”长叹一声后,奶奶说:“不管怎么样,既然送回来了,就证明已经有人知道了,再丢恐怕要落人口舌。”看着我:“能咋办,只有每个人从活得快死的口粮里给这个赔钱货再匀点儿,稍微大一点就找个残疾或五保户嫁了吧!”我在他们大呼小叫的全过程里,睡得很香甜…因为始终那一股芬芳的香气笼罩着我,感觉特别可靠和安全。谁也没有注意到,处于盛夏的时节,包裹着我的旧棉絮里,我那简陋的,用旧衣服拆补多次缝制的小褂子上,胸前的位置遗留着一朵粉色的桃花。香气就是从这里发出的,桃花淡雅芬芳的味道,和那个被叫作赤璃的孩子称做“主上”的男子身上的气息一致。:()暖爱霜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