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时分,白城果然再次来到别院。什邡让红岭盯着林昇吃药,自己独自去书房见白城。相较于早晨的气盛,此时的白城宛若霜打的茄子,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萎靡。什邡径自走到桌边坐下,兀自倒了杯茶水,等着白城自己先开口。白城在曹记经营多年,除却林昇每月定时查账,可以说是一家独大。此前林昇出事,且不说他忠心与否,单说他敢私自挪用两万两纹银出去,便可看出他刚愎自负的性格。如今林昇显然是不中用的,要想把持住曹记,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杀去白城的锐气,让他心服口服,否则后面再多的谋划,也无法真正实施。什邡虽然真正接触造纸技艺的时间不多,但因幼年丧母,什仲怀便时常将她带在身边教导,与其它大家闺秀不同,她自幼便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其中不乏白城这种有些能力,但刚愎自负的掌柜,这些人往往对自己的能力过于信任,所以要想善用这类人,最好的办法便是杀去他的锐气,进而一点点抹去其棱角,使其心悦诚服。在曹记勘破蚁患是第一步,让他去城中纸坊高价拆借原料是第二步,至于第三步……什邡放下茶杯,倒了杯水推到白城面前。绷了这么久,白城不得不承认,这位闻娘子说得极对,蒋邵明已经把曹记所有的出路全部堵死,包括曹家。他深吸一口气,咬着后槽牙说:“闻小娘子说的对,绵阳城中确实无人肯拆借原料给我。”什邡勾了勾唇,问道:“那么接下来,白掌柜打算如何?”“新院士将在半月后到达绵阳,我已经嘱托韩平去查他的喜好,届时还要请少东家想办法拖延几日。”白城说道。什邡不由蹙眉:“你有什么想法?”白城本不想与她说起,但林昇高热不起,只能与她说明:“我想要去趟襄州。”“此处去襄州路途遥远,即便快马加鞭,也要半月之久,你如何将襄州的嫩竹运送回来?”什邡不解地问。白城:“走水运。”自隋朝开通大运河开始,南北两地货物流通频繁,像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多由水运北上。但像造纸原料这样的货物却是极少的。一来,藤麻占据船仓的空间比较大,二来不太容易保存,河上水气重,一旦保存不当,原料受潮发霉,生出潮虫。二来,走水运费用要比陆运高,所以纸商在采购原料的时候,通常都会选择走陆运。能想出走水运的法子,白城一定是被逼到了绝处。什邡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白城见她犹豫不决的模样,站起身对她说:“此事重大,若闻娘子不能决断,我自行去见少东家。”说罢,便要转身往外走。“白掌柜。”什邡起身叫住他,“我可应你,但最多只能拖延十日。”白城蹙眉,不知她话中真假。什邡忽而一笑,抬手抿了抿鬓角的发丝,对他说:“我说话算话。”白城沉默片刻,终于微微躬身朝她作揖:“多谢闻娘子!”什邡一笑:“你不用谢我,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林家的情况你也略知一二,若是曹记拿不下飞钱的生意,不仅曹记日后难以存活,林昇也将彻底被林家摒弃。我想,这是你我都不想见到的。”白城沉默不语,什邡举起茶杯:“那我就在这里祝白掌柜一路顺风。”晚上,昏迷了一天一夜的明月终于醒了。什邡向他询问了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果真与白城所说一模一样。提及林山失踪,明月同样一脸震惊,显然并不知道林山会去哪里。什邡又问他还记不记得林山跑出西仓库时看见了什么?明月想了想,说道:“当时我被压在梁柱之下,本来林管家是想来救我的,结果刚蹲下来,对面的气窗口突然闪过一道白影,林管家便连忙起身追了出去。”“你可看清白影到底是什么?”什邡问道。明月摇了摇头,说没有。“那你可还记得,林管家在进曹记前后有无什么异样,或者说了什么话?”什邡继续问。明月想了想,倒是记起一件事。那日在进西仓库前,林管事曾经托他一件事,让他在此间事了之后,代他去一趟西山书院,给那里的山长送一些银子,算作给一些寒门学子奖励的束修。只是他此时双腿不能行,断是不可能替林管家走这一遭了。什邡听完明月的话,顿时觉出不对劲儿来,连忙叫来王武,让他去套马车,她亲自去一趟西山书院。林昇不明就里,拉住她问:“你去西山书院做什么?”“明月腿受伤了,我自然是去替林叔送银子。”其实她就是觉得林山让明月去给书院山长送银子有些奇怪。林山本人就在绵阳,他若是有心资助贫困学子,为何不亲自去西山书院,而是要在进西仓库之前交代明月?除非他早就料到曹记有问题,所以才留了后手。林昇看了眼窗外的夜色,蹙眉说:“那我也跟你一起去。”,!“你不发热了?”什邡真怕他一不留神再晕了,实在是不想让他随行。这次林昇格外坚定,无论她说什么也坚持要随行。最后什邡没办法,只好同意带他一起去西山书院。半个时辰后,马车晃晃悠悠出了永定门,一直朝位于西郊的西山书院驶去。因着明年春闱,书院里的学子们仍在耕读,是以一下马车,什邡便听见书院内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她让王武将马车停在路边,自己带着林昇去书院敲门。门房打着哈欠拉开门,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不由一怔,以为是哪个学子的亲眷,不由得蹙眉说:“这都什么时候,还来探亲,院里早就下锁了,明早再来吧!”说着便要关门。什邡连忙按住门板,笑着对门房说:“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给学子探亲的,我们是来见山长的。”“山长?”什邡忙说:“是的,劳烦你给我们通报一声,就说我们是受人所托,来给山长送学子们的束修来了。”门房一听是林山,连忙问道:“是林居士(这里指文人自居。书院学生得益林山帮助,称其为居士,同时也是俗家信奉佛教和道教的弟子称呼)?”什邡一怔,听门房的话,他应该是没见过林山的,但他语气又颇为恭敬,显然是认识林山的。于是她问:“你认识林叔?”门房换上一张笑脸,一边拉开书院大门,一边说:“我自然不认识林叔,但若是给学子们送束修的,那必然是林居士了。林居士与山长是多年朋友,这些年经常托人送来银钱,资助一些交不起束修的学生。去年有一个学子考中了三甲进士,临去长安之前想见一见林居士,可惜被他拒绝了。”热情地将二人引进门,门房指着前方的书堂说:“山长还在授课,你们先去旁边的茶室休息,我去通报一声。”:()大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