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来这个地方了。第一次是程也安六岁,当时自己还懵懂无知,全然不知将要面临什么。第二次是十三岁,自己饱受折磨,父亲求三乙真人帮忙,可惜没有什么好办法。
如今这么多年,他也挺过来了。
恍然间,程也安似乎看见那日,父亲拉着他的手走过铜鼎,走到三律殿里。
那白发老人温柔地看着他,对他说,“也安,日后记住了,你是女子,不是男子。”
程也安疑惑着,不知为何,他们总这样强调,在外人面前格外谨慎,几乎提不得这个话题。可程也安不理解,他明明是个男的,父亲有的他也有,他的身体和母亲的不一样,可他们总让他穿女孩子的衣服,梳女子的发髻。
茫然间,他抬眸看见那白发老人递给父亲一个药瓶,一边道:“六岁已然有了男女意识,此番下去必然容易露馅。这药是抑阳转阴之物,可以掩藏一些男子体征。但此药不是好物,是逆天之道,令郎恐有后患。老将军,贫道得了首辅大人嘱托,帮助程家度过难关,但如今贫道也不知对错了,此番于程家有益,可对这孩子是极大的伤害啊……”
程也安正思索这话的意思,又看见父亲扭头看着自己,目光悲伤又坚决。
“他是程家的子女,想要活命,就要担起这份责任,这是改不了的命数。”
恍然间又回到十三岁的那天夜晚,程也安梦魇后终于被月儿叫醒,却恍然还在梦里,他害怕地躲在墙角,痛苦地抱住自己,止不住地全身颤抖,满头大汗地挣扎喊道:“父亲,我难受,我难受得想死,你杀了我吧……”
那感觉就像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里,有一个莫名的看不见的东西,悄悄爬上了他的背,开始啃咬他的身体,忽然那东西变成了一群,将他包裹住了,那滑腻的触感,像水蛇缠绕,他逐渐呼吸不过来,全身骨头错位般痛苦,像要散了架,再也拼不起来了。
他只想求一死,来解除痛苦。
月儿抱着程也安哭起来,一边拽着程也安的手,把他手里的短剑夺了过来。
父亲“砰”地一声给那白发老人跪下了,征战沙场几十年的老将军此时卑微得弓着背哀求别人。
“真人,求求你了,你想想其他办法啊!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那白发老人叹气道:“恶因生恶果啊,只能给他换药了,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自己了……”
“郡主?”月儿担心地扯了扯程也安的衣袖,忍不住紧张起来,不知为何,她有不好的预感。也可能是与主子同心,程也安心底里畏惧这个地方,她也一样不喜欢,每次来拿药,她也是不多待一刻。
程也安回过神来,扭头对她一笑:“走吧,去三律殿。”
三律殿门口遇见个小道士,他认识月儿,于是马上进去告知了三乙真人一声,随后三乙真人让程也安单独进去见他。
推开门进去的那一刻,程也安忍不住紧张起来。
她看见三乙真人坐在塌上,闭着眼睛,似乎刚刚打坐结束。他这样子似乎没怎么变,可能道士都修身养性,比较抗老?
“真人?”程也安走近道。
三乙真人睁开眼睛,看了眼程也安微笑道:“你长大了啊,不怕贫道这个地方了?”
程也安没有和他客气,在一旁坐了下来,“自然是有事。我听宫里传来消息,说陛下要请你入宫。刚刚我在玉虚观门口也看见了,司礼监那群人想必守了许久,棚子都搭上了。我听他们说,明日是最后期限,你不去也得去了。”
三乙真人不在意地笑了笑,喝了口茶。
程也安直接道:“今日我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要是不想去,我和父亲绝不会袖手旁观。没有你的主意,我们程家也活不到现在,父亲说了,你是我们程家的恩人。只要你一句话,我父亲会亲自进宫劝说陛下,他的话在陛下面前多少还是管用些。”
三乙真人扭头看向程也安,摇头道:“可贫道害了你,所以贫道如何都是活该。”
程也安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指尖一抖,程也安故意冷哼一声,侧过头去:“你救了程家,你就是我的恩人。再说了,你死了,我的药谁给?到底怎么样,你一句话说明白。”
三乙真人抬眸望向远方,阳光透过窗户撒下斑驳影子,那影子就如破碎的时光一样,摸不着也挡不住,留不下也带不走。
“明天就动身,贫道会去的。告诉老将军,不用担心。日后你的药还按时来拿,这次的药也已经准备好了。”
“好”,程也安起身道,“若日后你有什么困难,派人去程府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