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抗抗连忙道:“姐,我知道你家里的事,你别怪自己,我挺好的,真的。”张领娣就说了,“你能让他们来住,我很高兴,也就放心了。你一个人带五个孩子,日子不能过的。身边一个大人都没有,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那是要把你逼死,现在好了,你这院子里人多了,我也能稍稍放下心。”张抗抗拍拍她二姐的手背,“二姐,你放心吧,我没事。”张抗抗看着张领娣继续问:“你刚刚说你有事,是你家婆婆又搞什么幺蛾子了吗?”张领娣摇摇头,一双眼睛看向张抗抗道:“哎,我不知道要不要和你说,和你说了,你肯定心里难受,不和你说吧,那是咱大姐,以后你如果知道了,会怪我瞒着你的。”张抗抗立刻说:“大姐怎么了,你快和我说吧。”张萍萍是张抗抗的大姐,今年已经二十七岁,早些年就嫁到了城里,是父亲张立人还在世的时候给她定下的娃娃亲,对方是张立人好友侯华辉的大儿子,叫侯普。张立人离世前特意又见了侯华辉一面,无非是求他别嫌弃自己的女儿,求他一定要促成两家孩子的成婚,这样也就能保证张萍萍有个好的归宿。侯华辉没有食言,但也不想让张萍萍和自己这个地主家庭有着过多的联系,早早的就迎了张萍萍这个儿媳进门。张萍萍自嫁给了侯普,在工厂做工人,生活不会太难,勉勉强强是她们姊妹三个中过的最好的。张领娣和张抗抗自然都是这么想的,她们姊妹三个在打渔张过的没有任何尊严,自己大姐还好,总算是离开了打渔张,嫁到了城里。张萍萍自打结婚后,和张领娣还有张抗抗就联系的很少,她男人一直看着她,还有她婆婆公公,生怕自己家里的这个女人偷偷接济两个妹妹,防她跟防贼一般。这张萍萍一开始还很庆幸自己从打渔张逃了出来,等真正的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压根不是那回事。她在这个家里过的并不愉快。每天张萍萍的生活都像是板子上刻好的,几点几分该做什么,几时几刻该吃饭睡觉,这都是有规定的,她出去上班,厂子里一打下班铃就必须第一个往家赶,因为她婆婆会坐在大门口看着,只要有和她一个厂子里的人先从她家门口过去,她婆婆就会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骂她的那些话很简单,说张萍萍没良心,他们侯家一家救了她,她整天的心往外长,不要脸之类的。张萍萍一开始还会把这件事告诉侯普,请他和他娘范娥说一下,谁知道侯普听的烦了,就抬脚一下子踹在了张萍萍的肚子上。张萍萍永远都忘不了那一脚,和侯普当时看她的眼神。张萍萍无法形容那种眼神,是怨恨,是厌恶,甚至是恶心。从那天开始,张萍萍就陷入了梦魇中。那是一个白天比夜晚更恐怖的梦,她每天唯一的开心的事情就是去工厂,她走之前不敢去看她婆婆那张脸,更不愿意去看侯普那张脸,匆匆离开后,她又怕时间过的太快,到了傍晚下班,她又要第一个冲出工厂,第一个赶回家,再去面对她婆婆那张脸。后来的范娥收敛了一些,毕竟张萍萍年龄大点了,她不能再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了,然而她却来了一个更绝的,不再说话。张萍萍在这样的冷暴力的家庭中,一生活就是将近十年。张抗抗生了孩子后,张领娣个监狱里的爷爷张鹤轩捎了消息,顺路又去给她大姐说一下。张领娣就站在张萍萍家门口,出来是范娥。张领娣之前见过范娥,看到范娥后十分亲切的叫了声大娘。范娥没回声,只是站在大门口拿眼瞟张领娣,告诉张领娣张萍萍还没下班。张领娣不知道那时候张萍萍就坐在屋里哭,范娥看见是张领娣来了,把张萍萍反锁到了屋里。张领娣请范娥告诉张萍萍,小妹生了。范娥说声知道了,就把门给关上了。张领娣吃一个闭门羹,回到家后怎么想怎么不对劲。直到前几日有人告诉她,在城里医院见到她姐了,呆呆的。张领娣便立刻动身去了张萍萍家,这次她终于见到好多年没有见过面的大姐。张抗抗听着张领娣的话,气的手都在抖。张领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和张抗抗说她见到张萍萍时,张萍萍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话都不会说了。张抗抗惊道:“什么叫话都不会说了?”张领娣便说:“大姐看见我那一瞬间,竟认不出我来。”张领娣的眼睛里都是眼泪,“她认不出我来,也不和我说话,我叫她姐,她就像听不见一样,呆呆的,傻傻的坐着,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