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隐觉得母亲喜欢我多过姬弗,渐渐对姬弗转了态度,能看出他聪明可爱之处来。先帝对姬弗这个最小的儿子喜爱非常,虽比不上我,放在宫里其他人眼里,那也是独一份了。不到三岁,姬弗已经遭了好几回祸患。我记得有一次,奶娘抱他去喂奶,我偷偷跟过去,见那奶娘支开其他宫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往姬弗嘴里倒粉末。我大叫一声:“你在干什么?”奶娘吓得手一抖,纸包摔到了地上,我知道有猫腻,立刻喊道:“来人啊,来人啊!”又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姬弗夺了个来,这傻小子什么也不知道,含着手指头傻乐。我又气又笑,戳戳他的粉嘟嘟的脸蛋,吓唬他:“小笨蛋,如果现在不是我,你就完了。”他“咯咯咯”地笑,浑然不知自己差点上了黄泉路。奶娘被抓起来,关到了暴室。那包药粉由御医检验,御医说是鹤顶红。鹤顶红是宫廷中的剧毒,传闻前朝哀帝赐死后宫妃嫔时用的就是这鹤顶红。指甲盖大的一点,就可以让人在半个时辰内死去,药石罔效。如此恶毒的法子,如此剧毒的药,不是一个小小的奶娘能够弄到的。先帝下了命令,一日找不到凶手,宫中除了贵妃以外的人一日不得出自己的宫殿。他认为是有人嫉妒雪妃,所以对姬弗下手。这样的猜测不无道理,七天后,魏才人自缢于卧房中。永安(八)魏才人谋害皇嗣,罪有应得。这件事在宫里却是个丑闻,因为她污了先帝的颜面。先帝的女人,可以无才,可以无盐,但是绝不能无德。魏才人不入皇陵,没有坟墓,她用过的东西和她的尸体,被送到宫外,据说全都烧了。那日黑云沉沉,轰隆隆的雷声一声接连一声炸开,大雨瓢泼,雨幕重重,几丈外便看不清人影。我被大雨困在了宫里的梦蝶楼上。梦蝶楼是宫中藏书之所,主持建造的是一个西洋人,因此窗户都是用一种透明的玻璃镶嵌的,那些雨水落到玻璃上,徒劳地划出一道道水痕。我无聊地把玩着从先帝那里得来的一个新鲜玩意儿,它唤做“千里眼”,是西洋人进贡上来的玩意儿。是个一头粗、一头细的长筒,两边嵌着透明的水晶片。先帝说它在打仗时用的到,赏了几个到军中。我从屋内透过望远镜向外看,连天的雨,模糊的红墙,被雨打得发抖的树。没什么有趣的,绕着窗子看了半遭,一处宫门前,有个熟悉的人影。我开始以为是哪个宫的内侍,奇怪他不去躲雨在外面站着做什么。然而越看那个人的脸越熟悉,好像是四皇子。他站在大雨中,任由雨水把他浇地湿透,头发贴在脸上,雨水冲刷他眼睛也睁不开,他朝着一个方向站着,最后跪下,磕了三个头。我想了好一会儿,想起那是某个宫门的方向,魏才人是从那个宫门被送出去的。我不觉得他可怜,要怪只能怪他的母亲,太愚蠢,太弱小,做出害我弟弟的事情。如果姬弗真的死了,魏才人多少条命也不够赔。我放下千里眼,在屋内点了一盏灯。姬弗四岁的时候,每天都要去跟着他的兄弟读书。教他们的是当世有名的大儒荀夫子,这位大儒一生清正廉明,育人无数,天下有不少人是他的弟子。先帝敬他声名,特地请了他来,教诲皇子。荀夫子曾在先帝面前夸过姬弗天资聪颖,气度雍容。这话是真是假我不知,但是有几回姬弗炫耀的时候,的确说过他在一众兄弟中成绩最好,荀夫子给他的评语高之类的话。母亲摸摸姬弗的头,权当做夸奖。我则是笑,笑他惯会炫耀自己,把自己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先帝喜姬弗聪明伶俐,多次在人前夸赞他,说他天纵之才。姬弗也因此有些骄纵脾气,他的兄弟姐妹多要让着他。只有我,可以笑他,和他闹脾气,吓唬他。这样的日子很好,好到我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宫中突然传起了一条流言。花凋叶落,日短夜长,转入秋天后,一盆又一盆的菊花搬入屋内廊下,黄灿灿地,绿莹莹地,和从前那些年没有区别。塘里的莲花已经谢了,留下的只有垂下头的莲蓬和边缘焦黄干枯的荷叶。母亲迷上了种花,她最近喜欢上了昙花。然而昙花难开,需得费上十分心思,最长不过一夜罢了。那昙花母亲养了两年,到如今也不见花开,问过花房的人,只说是太小,今年便可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