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丽拉着秋芳快速走。为民亦步亦趋,跟着。家丽上小路,为民也上小路,家丽走北菜市穿过,为民还是跟着。秋芳为难,问家丽怎么办。家丽说看我的,说着,就拉着秋芳跑起来,在前面那个路口,突然一转,两个人贴着墙面,别在墙角。汤为民推着车小跑跟上,路一转,刹不住闸,连人带车摔进个大坑里。
路在修,挖了深坑。
家丽头也不回地拉着秋芳走了。秋芳心疼,说别摔坏了。家丽说坑没多深,摔不坏。
这日,秋芳生病没去上课。放了学,家丽一个人沿着船塘子走,为民从后头跟上来。他没骑车。
“何抗美!”他喊她小时候的名字。
家丽回头看了一眼,没理他。为民跑到她前头,张开双臂,拦阻,“就算你不想理我,也应该给一个合格的理由。”
家丽觉得好笑,说:“理由你不是给你了么,怎么还纠缠不休,对你够客气了,还给理由,不想理一个人需要给理由吗?我们社会主义不想理帝国主义也需要给理由?立场不同,敌我矛盾,你让开,好那什么不挡路。”家丽没说出狗字。
汤为民说:“你那个理由我不接受,我家跟我有什么关系,出了那个家,我就是我,只代表我个人,除非你讨厌我这个人,讨厌汤为民,那咱们就一拍两散。”
何家丽伸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这个人就是脑子不好,你叫什么?”
“汤为民。”
“不就是了?汤?我现在就听不得汤这个字。”
“那以后你叫我李为民,在你这,我跟我妈姓。”
“你还真是毫无原则。”家丽说,“我可不能让你欺宗灭祖。”
“或者这样,如果有大人在,我们就假装势不两立,但私下里,就还是好同学,好朋友,怎么样?”
“你怎么没去当特务?”家丽忍住笑,撇开他,先走了。
回去看秋芳。她拉肚子,刚吃了土霉素。家丽把将才为民在路上说的话跟秋芳学了一遍。秋芳劝:“你真不理他了?我看他这个人还挺真诚。”家丽道:“怎么理?他爸,他妈,他们家做的那些事情,忍不了,莫非真想他说的那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不也挺有意思,当一回地下党。”
“我做不到,还不够累的,没人玩了,非要给他玩?”
秋芳又问了问班里日间的情况。她是班长。家丽简单说了说。秋芳留家丽在她家喝汤。家丽笑说:“别跟我说汤,听不了这个字,来气,刺猬都被汤给弄没了。”
秋芳改口:“那就叫喝点营养水。”家丽笑说这个好。刘妈进来喊孩子们喝汤。家丽转头就说,谢谢刘妈的营养水。
“什么营养水。”刘妈不解。
秋芳笑道:“妈,你煮的那锅,就叫营养水。”
刘妈道:“那是猪脚汤,什么营养水,玩洋的。”
秋芳和家丽对看,同时一笑,又同时伸手堵住耳朵,不听“汤”字。
从江都回来后,刘美心的工作积极性很高。除了代一个小组做酱油,只要有什么政治活动、政治号召,她能参加一定参加。如今,她又有了积极工作的动力。因为要“学大庆、超大庆”。回到家美心就跟老太太描述王进喜奋斗在石油战线的故事。
“我觉得我也能成女王进喜。”美心说真的,“你看,王进喜奋战在石油战线,我呢,奋战在酱油战线,石油是黑的,酱油也是黑的。”
“呦,石油力量大,酱油呢,不过是口头食,能比么?再说你不已经是劳模了么,心别那么高。”
“只是我们厂的劳模,连区劳模都不是,人家王进喜可是全国劳模,是要上北京接受表彰的。”美心刻意加强上北京三个字的读音。
“哦呦,那真是出远门了。”
美心畅想,“能去北京,多好。”她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淮南。美心双手捧在胸口,随口唱起最流行的歌,“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老太太摘掉老花镜,手中针线活儿暂停,“你唱的那是重庆,北京在北面儿。”
“说的好像您老人家去过北京似的。”
“我怎么没去过?老早就去过,是你老太爷去北面做生意带上了我,那时候北京还不叫北京呢,没什么特别的,灰大。”
“妈,你去的是旧中国,现在是新中国的首都北京。”
老太太道:“哎呦,稀饭该扑了,你快去看看。”美心只好打断畅想,去小厨房看稀饭。看完出来,也不晓得闻到什么,一阵恶心,连呕了几下。老太太明察秋毫,“美心,不是又有了吧。”
美心抬起头,若有所思,一脸惆怅。她扶着院子里的那棵树,从前是枣树,被常胜一铁掀砍了之后,改种了泡桐。外头实中间空,已经有高度了。没完没了的生育。美心早烦了。可孩子既然来了,少不得又把他生下来。只是美心告诉自己平常心,不在意,无心插柳,或许柳就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