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论到实践,家欢还没掌握。聚会就聚会,吃饭就吃饭,还能怎么看,她觉得武主任真是高深。继宁听不惯他爸掉书袋,道:“爸,能不能别为难我的朋友。”
武主任转脸,看儿子,变色,“荒缪,这交为难?这叫政治生活,你就是思想觉悟一直无法提高,才无法进步,你的朋友是在帮助你。”
家艺见大家都对语录如数家珍,她左思右想,终于记起来一句,便道:“叔叔,我的理解跟的指示是一致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武主任顿时拉下脸,“你的意思是,我们今天吃饭,就是不革命的?”
家文见妹妹多说多错,忙圆场,“武叔叔,家艺不是这个意思。”又对家艺小声:“少说两句。”
菜办好。宫老师请大家上桌。
大圆桌。继宁要坐在家文旁边。家文屁股还没沾凳子就又起来,安排家艺坐。自己再坐家艺旁边。家艺领了姐姐的情。幼民坐继宁另一侧。家欢坐幼民旁边。
寿星武主任自然坐首位。朱燕子帮忙端菜,和宫老师一起,最后入座。“燕子!去坐,在班里总操持,在家里就不用了。”
家文、家艺这才明白。原来朱燕子是宫老师的学生。难怪能够攀上这高枝。继宁是少爷脾气,一直都饭来张口。端菜来,别人都起身,就他坐着。“妈!饭给我多盛点,饿了。”
武主任暴喝:“自己没长手!”
燕子忙拿碗帮忙盛。手脚迅速。家艺想抢都没抢到。失去表现机会。
“放那!让他自己去盛!”武主任对儿子很不满,“懒成这样,是不是裤子掉了你都不提?就该送你去下放!”
宫老师不满丈夫的粗鲁,“这么孩子,什么裤子掉了不掉的。”
武主任矛盾转向妻子,“就是你惯的,革命后代就是这样下去,一个字:毁!”
孩子们噤若寒蝉。一会,武主任意识到有些失态,又让孩子们吃饭。静悄悄地。宫老师也上桌了。跟孩子们谈谈家常。多半是问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父母在做什么工作。问到家文、家艺、家欢,听说家里有六姊妹。宫老师煞是惊异,连生六个都是女孩,也算小概率事件。她一直想要个女儿。可第二胎开始宫外孕,就此失去生育功能。幸好有继宁。
武主任听不得这些婆婆妈妈。平地一声雷,问:“对文化大革命,你们怎么看?”
都要表态。挨个说。
燕子最先,“文化大革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革命。”
正确的废话。武主任点头不语。
该家欢了。她还是背语录,“说了,‘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之以后,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他们必然地要和我们作拼死的斗争,我们决不可以轻视这些敌人’。”
理论水平够了。武主任进一步问,“这是主席的话,你怎么理解,不拿枪的敌人在哪里?”
家欢说不出来,这问题超出她的见识,只好说:“炮打资产阶级司令部。”
该幼民了。幼民更没理论水平,只谈一点口号式的感受,“文化大革命就是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说了等于没说。
轮到继宁,他放下筷子,说:“那是为了保护革命的成果,人民拥护。”武主任问:“人民为什么拥护。”
“对人民好。”
“怎么个好法。”
“想着人民,念着人民。”继宁的回答很浅。武主任摇头。家文接话说:“人民拥护的原因很简单。”
“哦?”武主任被吸引了。
家文进一步,“忆苦思甜会我们都开过,没有,中国的农民被地主压迫了几千年,工人为了有口饭吃,拼命给资本家卖力。那时候有平等吗?资本家地主官僚有几个把老百姓当人?一直反对的,就是一个‘私’字,私心私欲私念,他把儿子送到朝鲜战场上去,他还说干部如果有私心,那老百姓就得遭殃,反动文化大革命,就是怕有些干部退化了,走修正主义,演变成过去的地主资本家,老百姓又该遭殃,所以要‘斗私批修’。人都是有私心私念的,所以这条路还很长,要我们继续奋斗。”
霎时安静。只有客厅内一只座钟左右摇摆发出声响。跟着,武主任带头鼓掌,站起来,伸出手,越过餐桌和家文握手,赞叹,“小小年纪,有这样的思想觉悟,革命何愁不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