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端详着这来得不费吹灰之力的战利品——指尖萦绕的一簇白光,缓缓眯起了眼。若说上一回,还是王叔的锁魂阵,才导致原主不得往生。那这一次,又是什么缘故?人间至死不渝的相爱之人屈指可数,怎么叫他接连撞上了两个?无常感到有些蹊跷,但却并没有证据,于是张口吃下了那道魂魄。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伴随着吞咽,无常感到自己灵魂深处的疲倦,仿佛又减缓了许多。他挣脱开沈眠笙的躯壳,露出那副艳杀三界的真身,对着玉蝉微微一笑:【走吧。】玉蝉只觉得心跳骤停了片刻,甚至忘了呼吸的存在:【……嘎?】他原以为看惯了沈眠笙的脸,已经对美貌产生了抗体。然而,直到真正面对着主人,他才情不自禁感叹,世间怎会有这般绝色,能独占诸天神佛的偏爱。极致的美等同于邪恶,初见沦陷,再见上瘾,简直不该为天地所容。无常弹了弹玉蝉的脑壳:【忘了?我要带你回酆都,去见一个人。】玉蝉这才惊醒。还没平稳的心跳,再次乱了节拍。他当然没忘,并且一直倒数着日子张望。可也许是期待太过,临到阵前,他反而生出了怯意。仿佛即将触碰到一个极为隐秘的真相,但又不知真相是残酷或是美好,于是便不愿打破,还好保存些念想。玉蝉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望着逐渐开启的漩涡法阵,给自己打着气道:“怂什么怂!这可是要去见情敌,摆出点气势来,别让主人对你失望!”……酆都依旧是那个酆都。只是无常这一次回来,没有同从前一样大张旗鼓,而是特意选了小路,像是怕惊动什么人似的。绕过忘川和奈何桥,他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血洼,带着玉蝉朝地狱走去。地狱十八重,第八重者名曰“极寒”。刚一踏入这里,玉蝉便感到一股森寒之气扑面而来,使他圆润的身体都覆上了一层薄霜。那寒冷是刺进骨子里的,玉蝉心想,如果他有血液,那此刻一定被冻结了。不同于酆都之中的鬼哭狼嚎,这里头静悄悄的,好像时间都凝固一般,没有一丝生气。极寒地狱阴暗幽深,数不清的冰雕,矗立在倒挂着冰凌的岩洞之中。冰面很厚,只能依稀看清,里头冻着的是一个个挣扎的人影。他们手脚挥舞,嘴巴大张,像是琥珀之中的小虫,还保持着垂死前心有不甘的姿态。在看清地狱内部的景象后,玉蝉浑身的鸡皮疙瘩,泛得更厉害了。然而无常的步伐却有条不紊,仿佛来过这里无数次。他走到一座冰雕面前,用掌心的温度包裹着玉蝉,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玉蝉循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冰中那人面容模糊,赤身裸体,皮肤一片一片往外翻曲,像是被无数把细小的霜刃划开一般。泛白的肉芽处,顽强生长出了一朵朵含苞待放的青莲花。玉蝉目瞪口呆:“这是……优钵罗。”这种花的名字,他也是偶然之间在佛经上听闻过,翻译过来是——开在地狱的雪莲。“莲花从不是什么大善之物,只是与佛有缘,因而被这世人尊一声高洁。”看着这般残酷的场景,无常丝毫没有表现出人性该有的同情,而是笑吟吟的,仿佛以此为乐,“你看这优钵罗,开在受苦受难的人身上,看似美丽,实则扎根处早已皮开肉绽——”玉蝉没有接嘴。一是因为,他的舌头打起了结。二是因为,他有一种古怪的预感——无常的本体,也是一朵莲花。如此贬损自己,是在暗示着什么?就在他疑惑的当口,无常已经款步走向了极寒地狱深处,一座被迷雾隔绝起来的冰室。冰室之内,也摆放着一具冰棺,但是没有封顶。冰棺之中,沉睡着一个男人——不,是男人栩栩如生的尸体。极致的寒冷,将尸体保存得异常完好,历经百年,非但没有腐坏,甚至连皮肤都富有弹性,发丝都染着光泽。不需要复原,便能直观男人生前的音容笑貌。这是一个异常英俊的男人,非要用文字形容的话,便是如同神祗一般。他有着干脆利落的线条,由于五官太过完美,因此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反而是他上挑的两道剑眉。桀骜不驯,一身反骨。明明即便是躺在那里,都散发着一股仿佛能融化坚冰的浩然正气,却又不像是那些循规蹈矩的仙班众神。器宇轩昂的外表下,无端生出一种愿逆天地洪流而上,纵然举世皆敌,也要与宿命杀伐相争的凌云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