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无痕清俊的身影缓缓移动,来到母女面前,一时默然而立,未有以对。
焰火不知道何时停了,远处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好象要将星辰吹落似的,漫天卷地地呼啸奔腾而来,风中有雨前湿润的腥气。
墨无痕就在这时,嘴唇微颤,似乎不敢确信般地唤出了一个名字。“苏苏!”
那位名唤苏苏的女子轻轻地拉下了面上的轻纱,露出依然姣好的容貌。她的脸色也很不好,交错着许多阴沉不定的表情,也毫不掩饰。看着墨无痕,竟像痴了般,不肯眨眼。
“真的是你!……你还活着?!”那女子恍如不敢置信般的伸出手来,想摸一摸面前的墨无痕,又怕他化了似的不敢触碰。
周围众人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面上全是惶惑和不解。
墨无痕这十几年来一直在庆王府深居简出,很少有出远门的时候。即便出去,也有庆王爷陪同在侧,而这女子作为大月国某部族的族长也是第一次来南朝,众人确信以她的样貌如果来过南朝,断不会不为人知。
然而这样一来,便有个疑问,她是如何认识的墨无痕的?又怎会说出“你还活着!”这样的话?
想到此,众人把目光悄悄去找寻庆王爷的所在。希望能从他那里揣摩出些端倪。然而,庆王爷背手而立。看上去从容冷静,不见半点波澜。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女子痴望着墨无痕,喃喃低语。
“是啊,我还活着……还活着!”墨无痕也在低喃,仿佛置身一个荒诞离奇的怪梦,你以为自己醒着,其实却是睡着,而梦里,你却看见自己沉睡。更可怕的是,任你如何挣扎,这梦都没有丝毫要倏然惊醒的征兆。
汹涌的血流往上翻涌,墨无痕的眼前漂过大块大块的红云。那云里,有家破人亡时的惊慌无奈,有亲人离去时的呼喊挣扎,还有穷途末路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凄凉。
每个人的命运仿佛都掌握在别人手中。就如同此刻,墨无痕蓦然醒悟:这世上,原没有谁该死,谁不该死,而只有谁死了,谁还没死!死了的化作泥土长眠地下,而活着的,就要忍受这岁月的煎熬和噩梦的突袭。
“我以为,那日别后,……此生,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女族长颤抖的声音响起,在一片令人难耐的死寂中,如筝。
墨无痕的双唇已经白得毫无血色,整个人都微微抖动着,仿佛风起的时候就会翩然离去。梦呓般的话语自轻阖的口角泄出,断断续续的,如同叹息。“我找了你许多年,……也以为……再见不到了。”
闷热的空气仿佛粘稠的稀粥,混沌不堪,呼吸都已凝结。
墨玉青走过来,轻轻扶住自己的爹。
女族长盈盈的目光移过来,落在墨玉青的脸上。惊诧着,疑惑着,企盼着,只是不敢相信。
“爹!”墨玉青受不住对面的目光,悄悄呼唤自己的爹。
墨无痕猛然惊醒般回过神来,拉过身旁的墨玉青,指着女族长说道:“青儿,这是你娘!”
天边,有雷声隐隐传来。风里夹杂着沙石,打在脸上,如火焰般烧灼。
墨无痕的声音仿佛一声魔咒,瞬间传遍全场,让每个在场的人都心中一惊,不由得打个冷战。
而最震惊的,莫过于墨玉青本人。
墨无痕的话如同当空一个霹雳砸下来,震得他目瞪口呆心神俱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爹,说不出话来。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只有一个爹。从小,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娘亲。
这些年来,早已经习惯了没有娘的日子,早已经习惯了只有爹的生活。只要自己能跟爹在一起,而爹爹身体还好,便从心底里觉得很知足。并不觉得比别人少一个娘有任何的不可或缺憾。
这突如其来的娘仿佛从天而降的雷雨,不仅没有丝毫想要亲近的感觉,反而让墨玉青从心底里感到莫名的恐惧。
墨玉青拉着墨无痕的手臂,死死地看着自己的爹,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真的有娘,或者说,不相信自己的娘就是面前的这个女人。
也许这不过是一场游戏,是爹编排的另一出骇然听闻的大戏。就象刚才把皇帝弄哭的那出《浣花溪》一样。是爹出于某种目的要演给别人看的戏。
这样的戏爹以前也曾经弄过的,为了吓唬庆王爷的,也象真的似的,吓住了许多人。这样的戏是不用当真的,等爹的目的达到,过几日自会烟消云散,什么都不会留下。
这次一定也是如此!
墨玉青努力地想在他爹的脸上找到答案,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暗示也好。只要爹露个眼色就好,自己都可以放心地陪他把戏演完。
然而,墨玉青没有看到期望中的答案,他只看见他爹的脸上,是说不尽的憔悴和疲惫。
“青儿,去给你娘见礼!”墨无痕的声音轻烟般的传来。针一样扎在墨玉青的心里。
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了答案,原来这次是真的,不是逢场作戏,不是故弄玄虚,这次是真的大难临头了。
不,不要。我不要这个娘!墨玉青的心头有个声音在嘶喊。要撕破胸膛般的横冲直撞,然而喉头似乎被堵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墨玉青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墨无痕,苦苦哀求。
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一定要认这个娘呢,不认不行么?
小的时候,跟着鸿锐去给他的娘扫墓,回来之后,也曾经好奇地问过自己的爹:自己的娘在哪里?
爹说:在给你找呢,……还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