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因辽旧俗,以重五、中元、重九行拜天之礼,祭天之后,再开射柳、击球、饮宴之席。自金世宗起,“以重五幸广乐园射柳,命皇太子、亲王、百官皆射,胜者赐物有差。上复御常武殿,赐宴击球。”迁都汴梁之后,便改在了金明池。
松柏猗猗的书窗前绿深日静,案上博山炉轻吐着清冷芳冽的龙脑香,完颜宁静静坐在窗下读着一卷《武经总要》,少顷,又命流风将一大幅皇與图展于书案之上,纤指轻点在與地图上一一寻找此次金军攻克的黄州蕲州等地。良久,流风见她莹白的手指定定停在暗黄的地图一角,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上京怔怔出神,知道她又想起了亡故的父母,便寻机打岔道:“公主怎么看起地图来了?莫不是想出去玩么?”
完颜宁回过神,侧首向流风略略一笑,又将目光移回與地图,对“会宁府”三字凝视良久,忽然道:“小九,你这名字是怎么来的?”
流风有心想逗她一笑,在简单地述说了排队命名来由后,笑道:“名字随便些也不打紧,我有公主赐的表字呢。”
完颜宁果然微微一笑,连带着那日益清冷的眉眼也多了一分昔年的灵动,莞尔笑道:“那是我小时候不懂事,胡诌的。”话音未落,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容色又黯淡下去,默默片刻,才道:“从前郑尚宫在时你姓什么叫什么,可还记得?”
流风摇摇头:“师傅一直叫我小囡,别的宫人也是这样叫。后来我看了宫中记档,簿册上只写了郑氏女。”
完颜宁闻言,沉吟道:“那么,你喜欢些什么?我给你改个像样些的名字吧。”
流风一时语塞,四处张望,忽然对上完颜宁那双清冷的眼睛,灵机一动:“我喜欢雪!”。
“雪?”完颜宁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以余光向自己身上衣衫看了一眼。自两年前那场生离死别之后,她便一直只穿白衣素裳,哪怕此举为她带来了许多类似“带孝”的讽笑,她也一反规行矩步的常态,固执地坚持着。“那就叫……流风吧。”她凝视着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婢女,眼中亮了起来,微笑着露出悠然神往之色:“《洛神赋》上说‘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你觉得可好?”
流风大喜过望,连连谢恩,完颜宁见她十分喜爱这名字,便翻开《文选》找出《洛神赋》讲解文义,又从官渡之战讲起,将七步成诗覆发塞糠等典故传说细细说与流风知道。流风听得甄氏含恨饮鸩、曹植携玉带枕远走,大感忿然,完颜宁见状又开解她:“于他二人而言,这已是最好的结局。既已无缘,那便各自珍重;既不能彼此保全,留下一个也好。”一语未毕,忽听见身后有男子声音笑道:“妹妹说得极是!”流风忙起身回头一看,却是个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笑吟吟地走近,着一身水色薄罗圆领窄袖长衫,面如冠玉,意气风发,正是承麟。
这两年来,承麟如绿竹拔节般长高了许多,甚得皇帝喜欢,待完颜宁也依旧亲厚,进宫时总来探望她,送些新鲜书字给她抒怀解闷。故而流风一见他便行礼笑道:“小郎君今日又带了什么宝贝来?”
承麟打趣道:“你这丫头,若没有宝贝,便不能往你们阁里来了?”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衍波笺向完颜宁笑道:“近日新得了个香方,说是冷峭得很,正合夏日里用,我也不懂得这些,特地抄来给妹妹看看。”
完颜宁浅笑着接过一看,只见笺首五个俊逸的行楷小字“宣和御制香”,不由讶然道:“这香在靖康之后失传已久,兄长怎么找来的?”承麟笑道:“我跟着大哥哥往南边去了一趟,偶然间听那里的人说起,想来是天水郡公传下来的。”完颜宁知他兄弟二人得皇帝器重,常有公干,便欠身浅笑道:“多谢兄长。”
承麟侧首,瞥见彩霞手中托着个漆盘走来,便含笑接过盘中荼白定瓷斗笠盏,觑着流风打趣道:“还是彩霞待我好。哪像你,只记挂着曹植,也不给我倒碗饮子来。妹妹好偏心,给小九改了名,怎么不给彩霞也改改?”彩霞一慌,差点砸了手里的茶盘,红着脸嗫嚅道:“小郎君说笑了。”
完颜宁睨了彩霞一眼,又看向满面春风的承麟,淡淡笑道:“不如,就由兄长来改吧。”
彩霞一听,登时呆愣住,古来女子出嫁前皆由夫婿许字,如今完颜宁让承麟给自己改名,便同行此礼一般。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正对上完颜宁沉静了然的目光,霎时面上红涨起来,又是惊喜又是羞愧。
承麟一听便跃跃欲试:“好!咱们就比比,看谁起的名字更好听些。”少年人争强好胜,一心只想着与妹妹一较高下,并不在意彩霞满面娇羞,他背手踱步搜肠刮肚地思索了一阵,笑道:“本来轻云、素月这些倒都可以对流风二字,只是都太潦草了些。我想,还是要和彩霞的原名有些关联才好……”正说着,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向完颜宁喜道:“有了!”然后兴高采烈地跑到书案前提起笔,在浣花笺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两个行草大字“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