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有道理。”银沥继续托着自己的下巴思考,他发现自己对于时闻雪这位前辈知之甚少,关于时闻雪的许多事情他都是从夜浮光口中得知的,但再深入一些,比如时闻雪去了哪里,又是为什么离开神界……诸如此类,夜浮光也不曾向他提起。银沥向来不是个喜欢寻根问底的人,对其他神仙的私生活更加不关心,见夜浮光不愿细说,银沥便也不再追问了。
“可是不对啊。”幽谷鬼神没必要对银沥这个不认识的人说谎——韩拾一身上带有时闻雪的魂气,那三道天书咒封印如果不是时闻雪亲手所为,银沥实在想不到其他解释了。
“韩拾一你还记得我们在镇魂塔中遇到的那团黑雾吗?”
“记得,怎么了?”
“他自称是时闻雪的弟子,并且,他感应到你身上带有时闻雪的魂气,你说这个老道长会不会是时闻雪的转世?”
闻言,韩拾一抿了抿唇,语气有些不高兴道:“怎么一会儿时闻雪一会儿又是你师父?银沥哥就不能将我看成韩拾一吗?”
银沥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不满起来,“咝”了一声,反问回去:“我也得搞明白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不是?你自己能将你身上的封印的来历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吗?不能吧,你压根就没有这份记忆。”
“可是银沥哥,我希望你把我当成韩拾一。不要把我当成其他人,好不好?”韩拾一转过头与银沥对视,眼里竟尽是委屈,换成别人瞧见,肯定要怀疑银沥欺负他了。
银沥瞧了他这委屈巴巴的模样一眼,更加心烦意乱了:“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了。”银沥心想你要是没有生得这样一张脸,没有被修改过记忆,没有被天书咒封印,我才懒得理你,只不过是万花丛中过目就忘的一介凡人,哪里值得他三番四次地费尽心神?
韩拾一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就这样被银沥的话堵了回去。韩拾一不是傻子,其实不用银沥说出来,这些时日他也从银沥的只言片语中猜出来个大概,银沥来到自己身边,无非就是为了找寻他死去的师父的踪迹。
那位名叫夜浮光的神,大概是位非常了不起的神明吧,才使得银沥对他念念不忘数百年。
对此,韩拾一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他会长得和夜浮光一模一样?曾经被修改的记忆、被封印在体内的东西,到底又是什么?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无解,他只好将疑问寄托在鬼童和老道长身上,继续跟随鬼童的脚步回溯那些与自己息息相关却又无比陌生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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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老道士对鬼童说的那番话,鬼童依然云里雾里,但是老道士让他进入韩拾一的梦中,问问韩拾一的想法,鬼童想也没想便飘来了。
其实长期流连在韩拾一周围的鬼魂并不在少数,但大部分都是慕韩拾一身上的阴阳瞳之名而来的,时不时逗一逗能见鬼的小孩,也是这群老鬼的生活乐趣。
但鬼童留在韩拾一身边的原因显然与众不同。
多年前他在目睹韩拾一出生时,与他的母亲有过一面之缘。准确来说,是韩拾一的母亲在临死时对自己展露出了笑容。一个将死之人,对着一只鬼微笑,那不是很诡异吗?但鬼童不这样认为。那是鬼童第一次在一个凡人母亲的脸上看到属于母性的慈爱,那一刻他虽然是一个飘忽的鬼魂,但他觉得自己能感受到淡淡的暖意。
自那次之后,鬼童便开始不远不近地飘荡在韩拾一的周围,一路看着他从婴儿成长为一个四肢健全能跑能跳的健康孩子。
不过,鬼童能看出来,这个孩子虽然身体上没什么毛病,但却不怎么快乐。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在乎他。命运对他向来都没有偏袒,他还有一双能见鬼的眼睛。所有人都害怕他,疏远他,躲避他。
这还不够,他们还要团结一致地排斥他,欺负他,羞辱他。
凡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他们分明很惧怕他,但如果一群人都惧怕的话,他们的胆子反倒壮了起来。因为他们突然明白,在这里只有那个孩子才是异类,他们作为正常人,拥有对异类施行一切的权力。
鬼童亲眼见到过,那群孩子拿韩拾一的牙刷去刷马桶,将韩拾一的漱口杯扔进还没冲水的肮脏的便池里……
他们用水桶盖住韩拾一的头,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围着他拳打脚踢,导致他身上全是淤青……
他们还剪碎了韩拾一的棉被,把里面的棉花抽了出来,塞了干枯的树叶进去,让他在寒冬腊月里冷得缩成一团……
后来他们实在受不了与韩拾一再共处一室,便将韩拾一的床和书桌都搬到了小黑屋,从外面给他上了锁……
鬼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却不明白,为什么敢于对鬼魂呼来喝去的孩子,却甘愿默默忍受如此多的不公平对待。
偶尔鬼魂们也会看不下去,时不时帮韩拾一吓一吓那群欺人太甚的小鬼,看见小孩们被吓得屁滚尿流时,所有鬼魂都笑得前仰后合,但站在鬼魂堆里的小韩拾一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就算有鬼来替他出气,他也并不高兴,总是拉着一张脸,像有人欠他百八十万似的,也不怎么爱笑。
怎么样他才会快乐呢?鬼童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鬼童觉得凡人真的很奇怪,还是当鬼更自在些,他们当鬼的行事做派只要让自己开心便可,反正只是一缕飘荡的游魂,想再多也没用,根本不会像那些凡人一样,喜欢庸人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