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质问已违君臣之礼,谢艾却无怒色、细看去眼底还有一丝笑意,一旁的六王却忽而插话,道:“五哥此言差矣——捕雀之事尚无定论,如何能说你帐下之人便是冤枉?也或许是谁人急于为他脱罪、这才伪造书信拖旁人下水呢!”
这话更是夹枪带棍,引得一旁七王拍案暴喝“一派胡言”,又起身驳斥道:“六哥怎可如此攀污!是谁构陷明眼人都看得明白,你又何必在此贼喊捉贼!”
“既如此何妨请陛下圣裁?”四王冷笑接口,冲突越发激烈,“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不必徒做口舌之争!”
“正是!”十王也终于耐不住脾气下了场,却又忽将矛头直指向谢玹,“刑部司办事本就不力,如今换了生手主事更没了章法!如此来来回回何时是个尽头?还望陛下早下决断!”
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将雍容威严的功德台无量馆搅得如同鱼龙混杂的市井,宫人们都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劝住这些个手握重权又相继撒起泼来的亲王,文武百官亦是面面相觑,陈于面前的美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唯独姜岁晏优哉游哉,坐在原位看着这群自以为尊贵无匹的男子为自己敲锣打鼓地唱戏——她已渐渐摸清了潮水,依眼前和那日在此的形势论,四王六王应是三王一党,七王十王应是五王一党,八王九王都是中立,谢玹则一心为天子谋事,实是一团浑水热闹得紧。
谢艾原本平平静静地听着、摆明一副两不相帮的架势,唯独只在十王质疑谢玹时凉了眼神,只是并没多说什么,大约在这些长自己一辈的皇叔们面前总难免有几分弱势;姜岁晏不动声色看向谢玹,见这位刚刚被当众挑衅的殿下仍不惊不躁坐在原位,面前一盏清茶不染半分酒意,似果真清心寡欲两耳不闻窗外之事。
——他竟这般沉得住气?
还是说她早先看错了……这人本就如此好欺,并无什么值得戒备的城府?
叮——
她正这般想着,忽而却闻远处传来一声古朴庄严的钟鸣,垂目向下看去,只见黑夜之中明烛如星、映照着一大群人影缓缓向功德台靠近,人人皆戴鬼面,青面獠牙金刚怒目、约有近千之众;为首一人着公服、以真面目示人,乃是朝中正三品太常卿,登台之后拱手向天子长拜,又高声道:“祭神跳鬼、驱瘟避疫,寒暑相宜、雨顺风调,傩神赐福、佑我邦民!”
——是傩舞。
此为自上三代传下的礼仪旧制,过去一度销声匿迹、至卫周又得以显扬,哀帝之后群雄蜂起、除西凉外各国皆承袭旧制于岁节大兴傩礼,以求趋吉避凶国泰民安。
“诸位皇叔少安毋躁,”谢艾搁下酒盏走向凭栏处,语气微凝、神情亦有肃穆之色,“国运吉凶不可轻忽,万事都待傩礼行毕再与朕谈。”
众人遂都默然、皆随天子立身观礼,钟声浑厚道道回响,恍惚正似自天外而来;太常卿躬身退去,宫中乐人于功德台下迭奏八音,千名头戴鬼面的巫祝于阵阵鼓铃中踏步而舞,顿挫之音恍如雷鸣、连绵不断炸响在众人耳边。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众人围拢似炬,忽而一应跪倒唯余正中一人显露身形,其貌似人非人似兽非兽,黥面、剑鬓、火眉、金目,狰狞凶戾、鬼神避让。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又闻穿云啸聚之声、竟是人群掩映间陡然现出一头恶兽,高有丈许,状如虎、蝟毛,厥形甚丑,巫祝四散不能相抗,鼓声隆隆越发激昂。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那被众人簇拥的大巫祭出青铜长剑,挥之开山断流、永辟邪祟之气,钟鸣愈紧、似九天玄音威严圣洁,恶兽挣揣状极苦痛,巫祝以铃为信将之牢牢围困。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青铜长剑重若千钧,恶兽与之缠斗、龙争虎战险象环生,倏然大巫飞身腾起,漆黑夜色之下正似垂翼若云的黑鹰,巫祝以肉身为之辟道、剑锋所在于明明烛火下闪着锐利的冷光!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利刃破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楼台上刺去!“功德”可叹“无量”贻笑,或许此原本便是大凶之地、是以才在日前染血后又再被扯入干戈之中——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大巫之剑已直扑天子面门而去!再近一寸便要致使大燕之帝身首异处当场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