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两只手都环着孟长盈,腿也环在她身边,像只护崽的大母鸡。
姿态像保护,更像依靠。
郁贺还有点人样,只是靠着墙,两腿箕坐,一点也不像个世家大族的贵公子,倒像个混迹街头巷尾的游侠。
他手指扣在酒壶上,一口接一口地灌,胸前打湿了一大片。
整个人酒气冲天,就是没喝醉也熏醉了。
孟长盈望着他,坐起身来,又被月台抬手按了回去,她便靠着月台,唤道:“奉礼啊。”
郁贺抬眼,眼神发木,眉心还微蹙着,显出愁丧:“娘娘?”
“郁家香火承嗣,老夫人应当很欢喜吧?”孟长盈声音不大,还带着酒醉的困乏。
郁贺扣着酒壶的手却一松,酒壶瞬间砸在地上。
酒液迸溅,馥香更浓。
崔绍和他挨得近,被淋了一手,“啪”一巴掌拍过来。
“你做甚!不喝给我喝!”
郁贺没回话,眼神木然转动,落在孟长盈面上,他嘴唇动了动,却仍只说出两个字。
“娘娘……”
孟长盈轻笑,垂落的发丝浮动,让她面容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她说:“奉礼,莫要让我失望。”
郁贺低下头,默然半晌,声音滞涩艰难,一句话好似就能用完他全身的力气。
“国仇家恨压身,贺不敢忘。”
孟长盈看着他,忽地探过身子。
动作间胸前长命锁叮声脆响,在恍惚中让人灵台清明一瞬。
她一手揪起郁贺领子,黑白分明的眼睛凝着他。
冰雪剔透的人眼底是一片沸腾的火。
“她入了郁家,便是郁家人。我不强求,但对乌石兰部,你决不能手软。”
郁贺眼睛雾蒙蒙的,眨了眨,流下两行泪水。
他猛地抽泣了下,嗓音都要扯破:“我对不起我阿姐!”
“那是个胡人,她是个胡人,是乌石兰部的大小姐!我要杀她!要杀她,要杀她……”
孟长盈松开了手,郁贺却脱力般伏在席上,湿淋淋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哭得像是鸿雁哀鸣。
孟长盈垂目看着脚边的郁贺,忽然明白了。
他怕孟长盈要他杀,更怕孟长盈不要他杀。
那点悲哀蔓延出来,孟长盈安慰不了他,谁又比谁活得轻松呢,不过是活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孟长盈拿起案上冷掉的杯酒,仰头饮尽。
郁贺的哭声惊动旁边两个打架的,于是三人开始抱头痛哭,不知道在哭什么。
星展哭得尤其伤心,嗷嗷冒鼻涕泡,把郁贺的悲伤也变得滑稽起来。
本来在山上喝个酒也不算大事。只是天色渐晚,郁贺迟迟未归,乌石兰萝蜜竟找了过来。
小姑娘头戴风帽,身着皮裘,脸蛋冻得通红,接过醉熏熏的郁贺,气鼓鼓地和他咬耳朵。
“我回去再跟你算账!”
孟长盈靠在小几上,见她还要过来行礼,只摆摆手示意不用。
仆从簇拥着夫妻二人,慢慢走入雪白天地中,渐行渐远。
孟长盈以手支颐静静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