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顾儿最烦他那副恭默守静的坐姿,忍不住翻记白眼搭腔,“他们公门里的章程是这样的,繁琐得很,无碍的。”
说着由榻上起身,让时修坐,想碰上这样的人命案子,他父子二人少不得要细说几句。
姚淳因问:“死的是什么人,可有人认得?”
时修坐下道:“围看的村民皆不认得,少不得等县衙内出认尸告示。”
父子二人自顾相谈,顾儿走到下首,拉西屏坐,摸到她身上有些雨水气,便横眼上去打断他父子说话,“狸奴,你真是个没眼力的,你姨妈穿得如此单薄,见下着雨,你怎的也不把你那外氅给她裹一裹?难道你年轻力壮的男人家,还怕着了凉不成!”
时修看了看西屏,见她还是不替他分辨,只好吃了这哑巴亏,懒着声调道:“是儿子大意,儿子万死。”
顾儿又咕哝,“还领着你姨妈去瞧死人!”
西屏微笑着等她骂完,同她在下首坐下,与那陈夫人一齐说那女尸的情状。
“相貌如何?”顾儿好奇,那陈夫人也是一双炯炯的眼睛。
“没看清,头发蒙在脸上,脸色又难看,雨淋得湿漉漉的,还沾着泥。”西屏又低声说:“不过身段倒很不错,四肢纤细,腰身婀娜,看样子二十多岁。”
那陈夫人凑过来,愈发压低了声气,“难不成是遇到强盗,给人奸。杀抢劫了?”
“何以见得?”
“要不然怎么会没穿衣裳?”
西屏默了须臾,摇头道:“我看见她身边摆着包衣裳,用外头长衫做包袱皮,裹着几件内衫裙子。衣裳都是好料子,倘或是强盗,怎么不把衣裳拿去?多少还能典一二两银子呢。”
顾儿说:“嗨,真杀了人,谁敢拿她的衣裳去典,那典当行里,衙门还不知道埋伏下人?一抓一个准!首饰头面还在不在?”
“没看清,身上是什么也没戴。”
话说半晌,雨停了,众人往庄子后头张家坟地里去。倒是不远,更兼小路湫窄,因此没坐车,西屏挽着张顾儿走在前头,后面紧跟着父子二人,再后面紧跟着几个抬纸蜡箱子的小厮。
西屏与张顾儿正忆谈张老爹爹生前的事,倏地听见时修在后头喊了声“六姨。”回过头,见他将身上的外氅脱了递来,“给六姨披着,雾露深重,恐怕着凉。”
他是故意的,西屏立刻明白,知道当着他爹娘的面,她不好嫌他不干净。她勉强接过来道谢,却不披,只挽在臂弯。
顾儿见状便拿来替她裹在肩上,那氅衣太长,她不得不用手提着走,又怕贴自己太紧似的,向旁提得远远的,显得有点滑稽。
时修在后头瞧着,暗暗好笑。
他父亲姚淳瞥见,以为他在想那女尸,便横他一眼,“你不要多事,那宗案子归县衙门管,果然他们办得不好才轮得到你。”
原来时修前年封官,初涉刑狱,办过一二宗悬案,在扬州一时名声大噪,连朝廷也吹进些风。姚淳恐他有争名抢功之嫌,招致别的官员妒恨,因此不许他轻易插手各县案子,按章程卷宗递交到府衙,才轮得到他核查。
可这起凶杀案最怕错过时机,时修待要张口驳,转念一想,江都县那位县太爷鲁大人,平素里懒政怠惰,遇上这起花心思动脑子的人命案子,少不得不日就要推到他这里来,倒不必心急。
谁知过了两日,还不见那鲁大人推来,时修有些等不及,欲上街探听消息。这日吃过午饭,要换衣裳,找前日那件外氅才想起来,还在西屏那里。
恰巧见西屏房里的红药抱着衣裳进来,递给这屋里的丫头四巧,“姨太太叫我送二爷的衣裳过来。”
那四巧接了衣裳笑道:“怎么还给洗过了,送过来我们这里洗也是一样的,那屋里只你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红药摇头笑道:“不是我洗的,是姨太太自己洗的。她说二爷的衣裳碰过死人,拿滚的水烫了四五遍才罢。”
时修一看那衣裳,是熨过的,一条褶痕不见,新裁出来的一般。遂想起西屏从泰兴县带来的那三口大箱笼,里头必定全装着衣裳鞋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