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如何替他们辩解,不过我劝你脑子放清醒点,这年头,亲爹亲娘也是靠不住的,你这会想方设法陶腾银子给他们,将来年纪大了,他们未必肯拿出钱来周全你。做人,尤其是咱们女人,手里握得个响才是正经,否则青春还在,算是朵花,青春不在,那就是烂在地里的果子,只有苍蝇蚊子来叮它。他们不过是看你这两年生意好了,有得赚了,才来认你,过二三年你生意慢慢淡了,哼,他们才懒得和你说话呢,不信你就看。”
玲珑越说越感到不耐烦,立起身朝床前走去,作势要睡觉,有赶客的意思。
扶云还在那榻上干坐着,晦暗的灯将一张脸映得蜡黄,光与影不可理喻的交织中,本来颧骨就突高了一点,显得脸颊更凹了,此刻看上去,像一下流失了水份,成了活着的干尸。
她知道玲珑说的是对的,她知道,可就是愿意执迷。她诈尸似的跳起来,咬着牙睇住玲珑的背影,“你自己是这样,你就情愿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这样!你没有父母,就望着我也没有父母么?!我娘要病死了,她要病死了!我不能不管她!”
玲珑惊了下,回过头看她一会,冷笑道:“你去管好了,又没人拦你,只是别问我借钱,我是没有的。”
怎么没有?她枕边那匣子能搁得下什么东西?非得是钱庄里的宝钞!谁信她从前生意那么红火,都是替妈赚的?他们这等人家,姑娘哪个是甘心给老鸨子卖命的,谁不攒点私房,更别说她!那么个心冷意冷会算计的人!
扶云硬是咬住了唇没揭穿,含恨下楼去了。这一夜翻来覆去,把玲珑素日的尖酸刻薄都陶登出来,摆在面上一数,呵,她骂她的,也不比骂月柳的少呢!
旧仇记下账,又记新恨,今夜玲珑毫不留情戳穿她赖以存活的谎言,怎么忍心?这气也是咽不下的。
何况玲珑还有私房钱,想必不少。仿佛那白花花的银子长了脚,成群结片地朝枕上爬来了,她翻身一看,原来是白惨惨的月光。
“嗳,听她们吵了那一架,可第二天起来,我看她们还是那样,都像没事人一般。”
月柳叉着腰,满面得意,一面说,一面走到窗前,陡然俏皮地一个转身,“玲珑姐嚜,傲惯了的,所以也不在心里记恨谁,一视同仁,都瞧不起!扶云姐也是,性子软呐,在席上有人拼死灌她吃酒,她也是笑笑就过去了。不像我,非得要揪着耳朵骂人的!”
倏地时修觉得耳根子痒了下,想起来,才刚街上给西屏拧过,她手上的温度仿佛还没退下去。他歪着脑袋揉搓耳朵两下,“那三月初四日,扶云姑娘可是在家?”
“那日早上是在的。”月柳记得早饭后和玲珑斗了几句嘴,后来扶云进来劝,也被抢白了两句。该!谁叫她四处充好人!
她凝着眉又再细想,“不过玲珑姐前脚给庄家打发来的轿子接了去,后脚扶云姐也给乔老爷家的马车接走了,乔家太太做生日,请她去唱。”
“哪个乔家?”
“就是贩牛贩马那乔家,他家宅子就在小洛河街的莲花巷里。”月柳说完,眼睛在他身上滚两遍,“你怀疑是扶云姐杀的人啊?”
时修心内正检算那岔路口离庄家也就二里地,倘或当日许玲珑从庄家出来,径直走丹阳街归家,兴许就能在街上遇见在乔家出局的扶云。可时辰却有些对不上,许玲珑是午晌从庄家出来的,那时候正值午饭,扶云想必是在乔家席上坐着。
他只管攥着一只手在椅上思索,久不搭话。那月柳走到跟前搡了他一下,“嗳,你说呀,为什么怀疑扶云姐?她和玲珑姐也没什么深仇大怨呐。”
这扶云藏得倒深,连许家人都不晓得她与庄大官人的私情。不过这也只是他和西屏的猜测,还未经证实。
因此他向月柳笑道:“不是怀疑她,是和你大姐打过交道的人都少不得问一问,连你不是也问过?不必往心里去。”
未几由许家出来,待要往庄家去问他二人的私情,又怕此案是他二人合谋,他自然不肯说实话。忖度着该同西屏一道去,毕竟诈这等暧。昧。奸。情,女人一向比男人在行。
不想走到家门前,撞见姜南台先他一步进了府门,想是才从衙门下值回来,背着个木匣子,里头都是仵作验伤验死的家伙。怀里似乎还抱着个什么,步子略急,有丝欣欣然的迫切。
时修待要喊他,却看他一个转弯,弯去了往西屏房里那条小路上。
这叔嫂两个也不知怎的,成日间少碰在一处,若说是为避嫌,可避得太过,不像一家人,反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就是偶然聚在一处时,也多半目光闪躲,言辞晦涩,仿佛共同揣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西屏因死了丈夫才半年,顾儿因怕引她伤心,甚少问她在夫家的事,她自己也不大喜欢说。这种缄默使她在泰兴县的日子成了迷,时修本不欲多问闲事,此刻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非但好奇,还像有点百爪挠心,很不踏实的感觉。他嘴里不知咕哝了句什么,眼睛放出点带着戾气的光来,鬼使神差地将脚步一转,也拐去了西屏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