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声尖叫便是这女妖发出的。不夺他人围追的妖兽,这是规矩。那些人追捕的应当是眼前身受重伤的男妖,他的生命正在流逝。萤火虫一只只熄灭,这处的光芒也暗了下去,女妖怀中的男妖逐渐从一个极似人的模样化为了一把干枯的草藤,随着女妖无助的哭喊声吐出最后一口气。女妖一抬头,惊诧地发现竟有修道士站在她的面前,她害怕地将怀中的枯藤搂紧,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恐惧且恳求地匍下身体,嘴里说出的话洛银听不懂,但像是在求饶。洛银看着她的眼泪像是花露,突然想起了往年灵州仙派里,那个与花妖成婚的同门。仙道无情,天道有情。若想成仙,必要舍去对于俗世的羁绊,可只要是活着的万物,无一难免坠入情路。洛银以为,此番入万窟洞天里的妖皆曾迫害过人界百姓,至少她一路过来杀死的那些,他们的口中沾满鲜血,并不无辜。那眼前这两只妖呢?他们看上去,像极了当初跪在鸿山下三天三夜的花妖,感恩灵州仙派并未处罚与她相爱的弟子,也是那时洛银才意外见到了她。她说妖界的气候太糟糕了,妖族的长寿在那里就像是受了诅咒,活得越久,越痛苦。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亦是人之端也。在来万窟洞天之前,洛银已经做好了杀妖的准备,闻到那些妖物身上的血腥气,她也能毫不留情以最能减少痛苦的方式让他们死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他们自己的孽债,杀人命当以命抵之。可朝她求饶的妖,没杀过人。更像是两个在妖界痛苦求生的妖,终于能幻化人形后,妄图穿过无影沼泽藏匿于人界,偷个干净舒适的活着。而后被捉了。他们和谢屿川……有什么不同呢?无非是谢屿川走运些,是人界化形的精怪,他们是妖界偷渡的草藤。洛银下不去手,在她沉睡之前,妖界与人界未有冲突,在她眼里,妖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醒来之后得知师父师兄皆死于妖王的野心,她也仅能对那些杀过人的妖动手。人分善恶,妖亦如此。女妖不知是因为心死还是本就打算殉情,她的身体逐渐化成了一根根细瘦葱绿的藤蔓围绕着怀中的枯藤,点点绿光照亮四周。在这种永无天日的地方独自活下去,对她而言或许也是痛苦。洛银朝她伸手,掌心的温度抚平她赴死的不安与惶恐,就在这时,阵林突变,十几根箭矢破空而来,带着足以毙命的力度射向这边。洛银被人猛地揽住了腰,往后退去数步才离开了危险区域,将她护在怀中的谢屿川惊魂未定地看向那棵巨大的树根下。“啊啊啊——”尖利的妖鸣震耳欲聋,又逐渐平息。几根长箭分别刺穿了女妖的头颅和心口,在她赴死的前夕杀了她,一群重明的弟子围了过来,口中念道:“可惜,那只六阶的先死了,算不到我们头上。”空中飘浮的尘埃,有枯草的苦涩味道,和鲜血的腥甜气。洛银还被谢屿川抱在怀里,思绪被女妖最后的哀嚎打乱,心下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感受,总之很不舒服。一名重明弟子回眸瞥向他们二人,低声道:“险些被人抢了去。”二十二万字章树根下,被取血的女妖身上颜色尽褪,如春藤一瞬失去了所有生机,干化后看似坚韧,实则一碰便会化为尘土飞灰。人界有白首的夫妻,妖界亦有殉情的爱侣。洛银只是不解,那些霍乱人界的妖,抓之杀之,乃替天行道,可这两只妖身上毫无血腥气,分明从未伤人害人,却仍被关在万窟洞天里。修道界的后生每三年举办的重明探洞,看似杀妖除恶,可对一些妖物而言,他们便是被凡人放入牢穴的洪水猛兽。每隔三年,同样有一批在这暗不见天日中苟延残喘的妖兽们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惧怕他们的到来。人对妖的恨,恶,远超洛银所想。是报仇雪恨,还是残忍屠杀,拿到此刻已经叫人分不清了。洛银的手心很凉,一场本与她无关的猎杀,却让她心中无端生出了许多不忍。这是重明仙派定下的游戏规则,她不能在人界地盘堂而皇之地救妖,也不能背修道界而行。那女妖还未完全退去人形,远看身形依旧曼妙,二十多个重明仙派的弟子中,有两人见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藤妖心生好奇。“你说妖女的身体,与咱们所见女人的身体是不是长得一样啊?”一人低声询问,惹得周围几人压抑地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