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屿川昂首看去,他看见了让这片刻宁静的是一轮明亮的圆月,不知从何而来的金色蝴蝶,穿越飘浮在空中的雨滴,扑扇着翅膀飞到了他的眼前。金蝶飞过时尾部洒落细碎的粉末,莹莹点亮黑暗,它轻柔地吻过了他的眼皮,而那抹仙光很温暖,将在乱战之中湿漉漉的孤立无援的谢屿川救了回来。“屿川。”是洛银的声音。真好听。谢屿川骤然卸力,在听到这道声音之后,他的一切从五百多年前的天光之境中剥离,像是高空坠落,失重感席卷而来,却让他分外安心。被他人魂魄附身的噩梦,将从这一刻清醒。而此刻,灵州雪山旁,光柱内谢屿川的身体轻飘飘地坠落,洛银毫不犹豫地冲入将他抱住,灵力幻化而成的金蝶围绕在二人身侧,将谢屿川包裹其中,他再度陷入深眠,这一回,洛银救下的只是他,只有他。锁灵阵上空,随着谢屿川的身体坠落瞬间,另一个模样的魂魄依旧被困在光柱中央,而原先洛银的仙力幻化出来的成千上万只金色的蝴蝶,正附在那道魂魄的奇经八脉上,将他牢牢锁住,不得动弹。金蝶未散去,众人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也听不到那人的声音。洛银安顿好谢屿川后,再昂首看向锁灵阵里的墨安,光是那道高大的轮廓便能让她想象出对方的面容。当年的墨安便是在去世之前,也保持着三十正当年的相貌,仪表堂堂,正气十足。但那些都是他的假面,而今站在世人面前,连魂魄都因心魔冒着黑气的,才是真正的他。洛银看得出来他在极力挣扎,谢屿川所杀一千多人的脏水既然要泼到对方身上,那便还需在做些措施才行。洛银的目光从墨安的脸,慢慢移到了他的喉咙处,她的眼神凌厉了一瞬,金蝶四散飞开,露出了墨安完整的魂魄,谁也没发现那些金蝶少了一只,方才被洛银推入了他的喉间,阻碍他的一切发声。当金蝶散去,墨安再现时,病体沉疴的涂飞晔终于倒在了唐风的身旁,灵州仙派凡是在鼎凌阁给墨安上过香的人都认得他的样貌。一百一十洛银:你又怎敢与吾吱声?……灵州雪山附近的风都停了,乌云散去,天光之下的墨安更是无所遁形,所有人都能看见他,也唯有灵州仙派的人才认得他。涂飞晔倒下的那一刻便证实了眼前魂魄的确是几百年前的墨安仙道,一时间积压在九州各派修道士心中的不甘气愤、羞恼憎恨都化成了阴郁的怨气,直朝锁灵阵而去。便是这个人,使得天下大乱,死伤无数,也便是这个人,为了一己私欲,险些毁了整个人界。早间小雨后的阴云随时间变淡,阳光出来了。洛银与那些修道士各占一边,身后护着昏睡的谢屿川,像是置身事外,可她的眼睛却一瞬不移地盯着墨安。各方谴责声比起以往的追捧声更甚,过去的墨安受过多少人拥戴,今日便受到了多少唾弃。洛银眼看着墨安的脸色骤变,眼神中逐渐闪过些许仓皇,她此刻才明白原来众人一直看错了他,就连她也看错了他。她以为墨安能做出这些事至少无所畏惧,可事实证明他也不过是个胆小的凡人罢了。这世上的野心家分勇猛善计和阴险狡诈,二者之间的差距大约便是在最后面临真正的失败时,是洒脱还是退却,是接受还是逃避。若此刻墨安还能保持他当年位高人上的淡定与骄傲,仰天长啸就此自爆,洛银还能认他有几分勇气,可他越发慌乱的眼神便是告诉世人,他也不过是被欲·望占据理智后的可怜虫罢了。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的,除了洛银还有人群中的明瑕,他与那些义愤填膺的修道士不同,没有往锁灵阵的方向啐一口口水,只是原先看见墨安翻滚的仇恨情绪逐渐被对方的胆怯懦弱冲散,当年被他视为知己好友的人,原来与他还是不同的。明瑕想,墨安便是没做这些坏事,他也成不了仙。他舍不得死,舍不得权位,更舍不得身后名。太过看重旁人眼中自己的模样,便会失了自己真正的模样。明瑕觉得这场闹剧看够了,他的视线慢慢朝洛银方向挪过去,方才还一直盯着墨安的洛银此刻也收回视线,目光淡然地扫过吵杂的众人,二人在纷乱的人群里简单地撞了一下视线。大局已定,无可更改。宁玉的声音破开了那些议论纷纷,他道:“今有洛尊者还原当年真相,便不能让墨安贼人再有机会为祸人间,他修为甚高,便是一缕被困的魂魄也不是我等可以裁决的,便请洛尊者当着我们的面,让他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