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界这几百年来,一直都在倒退,总不能退到最后成为名不见经传的江湖小派,而后泯然众人,或更差的,成了恃强凌弱的帮派,欺压良善。修行之本在于心,若想成事,行是第一步。“修道界的未来,便交给宁师叔了。”宪长老提着花白的胡子,佝偻着背要对宁玉行大礼。宁玉将他扶起,脸色沉了沉,又道:“但我现下还有些事要处理,约半月归,这段时间便靠你们看顾好烈州。”“是。”宁玉交代好琐事之后,便一路赶往潞州。布满梅花的院落里坐着的女子见到宁玉,脸上顿时露出一抹浅笑,她上前想要抱一抱许久未见的男子,但宁玉轻推开她,再看向她的眼神也与往日有所不同了。红樱脸色一僵,扶着宁玉胳膊的手忍不住颤抖。寒冬的风很冻人,将她的脸色都冻得苍白了,可这些风远没有宁玉的眼神令人心寒。红樱很早以前就知道,宁玉看她的眼神时而温柔时而冷淡,那是因为她的身体里有两个人的魂魄。宁玉喜欢的是红樱,厌恶的是何缈,但为了不伤红樱,至少后来这么多时间以来,宁玉都不曾真的冷对过何缈。因为他怕何缈伤害红樱。如今,便不怕了吗?“我送你回瑰海。”宁玉说完这话,红樱立刻便慌了:“送我回瑰海?是我们一起回去吗?”宁玉的沉默,让她越发无措,即便她此刻抓着宁玉的袖子,也仍旧觉得他在不断远离,她就要抓不住他了,不论以任何方式都抓不住。“我说过,你比墨安幸运。”宁玉再看向红樱时,眼中清明,还有自嘲自厌之意:“但我已经不想自欺欺人了。”他从洛银那里学会了天光之境,可他只开启过一次天光之境,那次天光之境未能帮到洛银,但至少天光之境可以帮到红樱。宁玉没有选择将红樱推到天光之境中,这几十年来,他已经分不清红樱和何缈的区别,也不知道陪伴在他身边的究竟是红樱还是何缈,他为此痛苦、困惑,他寻找各种办法想要将她们俩分开,到最后方法明明就在眼前,他又无法把她们分开了。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在宁玉开启天光之境后,红樱并不开心,她没有终于可以重获身体的兴奋,她对宁玉的每一个笑容都很勉强,在宁玉迟迟未提要她经历天光之境后,她才慢慢回到了当初小意温柔的模样。宁玉想要找到一丝一毫红樱存在的影子,可他找不到。他知道或许红樱早已不在人世了,何缈的魂魄是靠吸食红樱的妖气而活的,与谢屿川和墨安一样,若墨安吞噬了谢屿川的妖气彻底占据那具身体,真正的谢屿川也就不存在了。红樱没有谢屿川那般执念与坚强,她没有那么强大的意志力能在何缈的侵蚀下仍旧保持一丝清明,或许她早就死在了过去的几年、十几年、甚至更久远之前。宁玉不敢启动天光之境,让只存何缈魂魄的红樱站在那里,因为何缈的魂魄一旦也离开红樱的身体,那红樱连带着魂魄和躯体都一并死亡了。他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没有天光之境,这具身体里就永远有两个魂魄,那他的红樱就还活着。可他也终于无法忍受再看见红樱了,尤其是他分明清楚事情真相,他分明知道,那就是何缈。他不能亲手摧毁所爱之人,也不能再去爱别人,便只能将她送走。不论是红樱还是何缈,这具身体都是小红鱼的妖身,洛银赠与她的修为只能让她维持人形几年,几年之后修为消失,她还是会变成一条鱼,回到只属于她的深海。宁玉现在能做的,就是送她回去。他曾送红樱回去瑰海两次,那一次送所爱之人,满心不舍,几次往返,最后甘愿为其留在深海的星岛上,远离喧嚣。这一次,他知道他不会再回头了。红樱仍是一袭红裙地站在沙滩旁,星岛四周也依旧布下了结界,过去是为了防止外人侵扰,今日是为了防止她重新越过海洋回去人界找他。那趴在海水中的女子不知究竟是红樱还是何缈,她已经能做到神态、言行都与何缈一模一样,她哭喊着望着宁玉的身影,一遍遍唤他,让他别抛下自己。她的眼泪比海水还要凉,可宁玉没有回眸看她一眼。或许在何缈的心中,她也早在被宁玉或知或瞒地当成替身下,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清醒的人,远比失智的要痛苦得多。宁玉拂去眼角的泪,便当那是迎风而出的,他的心里像是漏了个大洞,最年少轻狂时遇见的此生挚爱画面,纷纷于眼前闪过,又从心口的那个洞里溜走,留在了这一片深红的海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