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她的目光先一步落在考卷时务策第一行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了那坐在左边之人到底像谁。
她的眼睛……有一点像天后陛下!
不过相比于天后和安定公主,她又缺了不少威严气度,这才在乍一眼看去的时候,让人险些忘记了这一点。
但想来也对,这等气吞山河的气度,又如何有可能是轻易养出的。
就如这时务策五选一问答的第一问,在呈现于眼前的时候,只觉那位执掌朝堂的天后陛下,仿佛已在面前了。
【欲使吏洁冰霜,俗忘贪鄙,家给人足,礼备乐和,庠序交兴,农桑竞劝。明言政要,朕将亲览。】①
这一个“朕”字,将这皇后临朝称制的上位者风范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朕将亲览”四字,又何尝不是天后对此次考核的重视。
颜真定已再顾不上去留意周边有什么人,又有何种面对考核的表现了。
她得认真想想,这一题她到底要不要答,还是选择后面的问题。
就算有“朕将亲览”四个字,这道问策于吏治和农桑的问题也过于笼统了,起码对于颜真定这个从未接触过官场,也不曾管理过农事的人来说,若是将答题的机会用在这里,也很有可能会答出个不切实际的东西。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一道题何止是出现在了珠英学士选拔的备选考题之中,也是今日制举的必答题之一。
被姚元崇送来长安参考的祚荣快速填完了前头的帖经、杂文,就对上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他只思虑了很短的一瞬,就在案卷之上落笔写下了答案的开头。
“吏治清平,礼乐和顺,必先藏富于民……”
他不需要有所犹豫就能提笔书写。
因为这并不仅仅是他的答案,也是安定公主在辽东给出的答案。
安东大都护府境内,在原本归于高丽统辖的时候,有着相当严格的阶级划分,就比如说作为澄心副手的阿左,就隶属于灌奴部。
这样的下等人,既没有累积财富的机会,也没有任何一点出头的可能。
但自安定公主抵达辽东后,此地的情形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辽东新米的培育成功让当地从渔猎转农耕的变化中,并没有经历转型的阵痛,反而有相当多的人因此得以累积了钱财在手。
祚荣身居其中看得到,十年变迁之间,耕者有田,居者有屋,一直从泊汋扩展到整片安东大都护境内。
以至于高丽遗民此后以大唐子民自居,再不谈复国之事,靺鞨部纷纷来归,甚至有自黑水平原那头远道赶来。
语言和文字便很快在其中巩固着归属感,律法与礼仪则让官吏的管辖变得更加容易。
倘若再让祚荣去选一次的话,在当年他绝不会举起那支意图射向安定公主的弓箭。
好在他并未能够得手,反而是在今日作为辽东子民中的一个代表,写下了这个答案。
相比起在此问上落笔不绝的考生,祚荣给出的答案,就算加上了随后的例证,也绝对算得上是短的。他写字的速度也并不快。
但当此地的监考官朝着这个有胡人相貌的年轻人看去的时候,实不难发觉,他在落笔之时的从容不迫,很有一种在问答家常便饭的闲适。
同样有着这样表现的人,在学士院的考场中还有一位。
但她手中握着的,不是毛笔,而是一只炭笔。
她的眼睛看着前头的考题,炭笔则在备用的纸张上缓慢而稳健地书写运算。
那是时务策选答的第二问,出自义阳公主李下玉之手。
这道结合了多地粮仓贮存损耗、水渠运载能力、船只续航、路线选择的算术实在很复杂,也必然不会在大多数参与考核之人的选择范围。
但王师若的情况不太一样。
她的曾祖父完成了算经十书之中的《缉古算经》,开启了三次方程的求解。所以她幼年之时以桃枝在地上写画的,便是《缉古算经》中的民工修筑等腰梯形河堤的问题。
炭笔比之毛笔更为稳定扎实的手感,也让她在一行行计算之时,觉得自己并非身在考场之上,而是在家中。
这道比起民生也更偏向于计算的问题,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她当然答得上来。
而有点意思的是,第三问和第二问其实很像,但第二问重在计算和效率,第三问则是在问方略。
许穆言向安定公主自荐的时候,有提到过水路运输的策略,尤其是关于脚钱的考虑,所以今日的这一问,不在运载,而在宏观的水利局势。
若是用现代的话翻译过来就是,请分析当前江南水利问题,并提出相应的解决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