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那婢女突然出声,狠狠叩了一个头,“总管,张萍儿前几日非要前去驸马别院打扫,我便觉得奇怪,定是有所图,否则为何大长公主一回府,驸马别院便失窃了?!”
是了,因清明祭祖缘故,公主不在府中,自然也无人知晓究竟是什么时候失窃,而我恰好非要去驸马别院,嫁祸在我的头上,最容易不过。
果然,未几便有仆从说从我住所找到了驸马别院失窃的匣子。
我望着汀兰接过那个匣子,有些恍惚,匣子是紫檀木的,看起来贵重得很,但里头的东西,其实并不值钱。
那里头存放的,是承安十八年,我生辰时阿娘亲自雕的梅花木簪,用的只是我院中最平常的柳木枝,阿娘雕了十来根,才勉强雕了两支能看的。
那时公主恰好来我院中,而阿娘正替我插上木簪,许愿我平安顺遂。
公主瞧见了,问阿娘:“李娘子,我也能向您讨个平安顺遂否?”
我娘受宠若惊,立刻把插在我脑袋上的那支木簪取了下来——那支更好看一些,然后双手捧着递给了公主,
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阿娘,那不是我的生辰礼吗?”
我娘咄我一声,依旧把那支好的递给公主,彼时公主垂眸似有笑意,微微低首,同我阿娘说:“李娘子替我插上吧。”
那本是僭越,我娘也愣了,但许是公主太过坚持,她紧张得有些抖手,却还是为公主插上,其间甚至钩住了公主的头发,我和我娘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生怕公主怪罪。
但公主没有,公主说:“请李娘子为我祈福。”
我娘微微愣了愣,眼中涌上无限可怜与关爱,在公主发间虚虚抚了几下,道:“愿公主一生平安顺遂,快快乐乐,身体康健。”
实在是偏心得很,我只得一句平安顺遂。
随后公主向我望来,我的手中还握着我娘雕的另一只木簪。
公主伸手指了指木簪,又指了指发间,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范评,平安顺遂。”
但我已经死了,不曾平安,如今处境,也不算顺遂。
但更不顺遂的,是我在这种境况下又见到了公主,不对,是晋阳大长公主。
她被婢女内侍簇拥而来,高髻玉簪,白衫广袖,海天霞裙,锦带佩玉,于万人中冷漠走过,似冬雪下一枝奋然而上的粉梅,不似朱砂艳绝,不似青白寡淡,只是于我心上轻轻抖落积雪,令我的神思震颤不已。
我几乎要透不过气来,那夜晦暗冷月下的她并不似今日这样难以企及,如和璧隋珠,令我断绝一切肖想之念。
汀兰将盛着梅花木簪的匣子呈递给公主,令我惊讶的事,那里头不仅仅存放着我的簪子,还有公主的,并在一处,像是在同我说,你瞧,这是一对。
多可笑的一折深情戏呀,公主演至今日,竟不觉得累么。
公主取出木簪,在手中轻轻摩挲,随后便向我望过来,我一瞬间想要移开目光,可转念一想,范评早已经死了,如今跪伏在地上的,是投井不成的张萍儿。
吴总管大约是怕我冲撞大长公主,令仆从将我头颈压下,我遂不再看她,耳畔吴总管在向公主领罪,说早知我手脚如此不干净,不该一时心软让我留在府上。
公主并未说话,只是片刻,汀兰说了有关我的惩罚:“杖责二十,令她画押后移交官府,此后再不许进大长公主府。”
旋即,汀兰要我抬头,问:“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她应当是认出我了,或许是想起我当日的可怜模样,有心让我为自己解释。
然而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情,我拒绝了她的好心,只沉默着,在公主面前,再次摒弃了辩解的机会。
因我的沉默,吴总管一派痛心,但也不得不让人将我压在刑凳上,棍棒之势自脊背一直向股处,疼极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从口中溢出,六杖之后我已冷汗涔涔,口涎难止。
这似乎与我当初自尽时一般痛苦,唯一不同只是,此刻看着我受刑的有公主。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