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穿的是齐国运送过来的鼬鼠皮,是齐地的鼬鼠身上活扒下来的。“
李斯淡淡开口。
李玥盯着地板的瞳孔节节收束。
“这么好的一张皮,就得鼬鼠活着的时候就不能带伤,这畜生狡猾,机灵极了,齐国腹地冷寒,那些齐国百姓为了得到一只上乘的鼬鼠皮,得冻死饿死多少人。就算齐国和我们秦国做生意,可普通商贾也买不到如此厚实无损的皮料子,那都是为父在官场酬酢,拿官威铺的线,拿钱买通的路。”
李斯跪在蒲团上,拿必蘸墨写字,抬眼看了李玥一眼,“现在这张皮都披在你身上,这泼天的富贵也淋在你身上,为父的好玥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富贵拿妻子命换的富贵。
李玥头上戴着晶莹圆润的白玉簪子,厚重的皮毛似乎将她单薄的身躯压的喘不过气来。
睫毛微颤,她终究没有开口。
“为父为何让你去和诸多官场的贵女去交际?你可曾想明白。”
李斯道,“为何为父那么多子女,偏就是你能够代表李府,去抛头露面?”
“你以为为父想要你给为父铺路,其实不是,为父是想给你找个好依靠,而这个依靠就是蒙毅,蒙毅为人为父是看得到的,他曾在稷下之时和为父是同窗,年差为父二十岁,他是秦国世代将家,贵公子出身,可却不骄不躁,又生得一副侠肝义胆的心肠。”
“他再怎么样都不会嫌了你。”
“为父让你露面,不过就是让你赢得咸阳的一副好名声,秦国蒙家如此世代家族,才会接纳于你。”
“为父在后宅薄待你,也不想要你成为众矢之的,你本就作为李府嫡女,又无亲母亲姊妹兄弟帮衬,你性格太冷,这府里的人,给了你委屈,你想必也不会说。”
李斯逐句逐句的述说,一字一字的书写。
“只要嫁入蒙家,你成了将军夫人,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你不必困在这宅斗中,有着为父给你撑腰,就算蒙毅有朝一日战死沙场,你成为将家遗孀,夫家的荣耀就会落在你的头上,你会被万民所仰,你的名字和你夫家的名字都会一齐刻在史官的笔尖,被后人所翻起。”
笔尖顿了顿,一滩墨汁晕染开来。
他抬起头,望着自己的长女,以一种千帆历尽的语气道,“玥儿,为父这些年来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
可惜,跪下的李玥眼皮子都不曾动一下。
他忽然慢慢道,“还是没有达到你想要的,你还是想要更深层次的权利和欲望。”
“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玥儿,为父很欣慰,只要你想,为父也可以让你做秦国的王后。“
他欣慰道:“做秦国最尊贵的女人,日后秦王一统天下,玥儿,你的名字会千秋万代,还有为父,我们父女会用权谋,会用智慧,会倾尽一切,去达到所有想要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下不是不可能。”
李玥浑身颤抖,仿佛冲破桎梏般,“。你还是在想你的权利,你的富贵!”
她终于仰起头来,“可惜,这都是你想要的,什么权力,欲望,创造烈烈伟业,受到万人敬仰,青史留名。”又有滚烫的泪落了下来,“我才不要,通通不要这些。“
“我才要做王后,我也不愿意做将军夫人,父亲,我只要你去娘亲的坟前,去看她一眼,去告诉她,为何她病入膏肓之时,她的夫君为何避山不见,到底为什么啊!”
李斯瞳孔一缩,“你还是因为此事怨恨为父,这么多年过去了”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四季过去了,人过去了,事过去了,可是李玥莫不敢忘。”
她痛哭道,“可怜我娘亲当初也是千恩万宠的世家嫡女,抛开一切身外之物和你私奔,为何原先你说的珍重,后还落得个草席草草掩埋的下场,父亲,是我亲手下葬的娘,下葬了你的妻,娘没了的那一天,我还在村口送家书,刻字怕模糊不清,我父亲,父亲你看不到,送信的人也不好好送,我就咬破手指涂了上去,想着显眼点,我远在稷下的父亲你看到这封信,想到我快要病死的娘,就回来了。”
“就回来了。”
“我每日告诉我自己,会好的,父亲会回来,娘也会好的。”
“可是那日送完最后一封家书,娘亲已经去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抱了娘好久,直到发冷发僵发硬,直到日落西垂,直到最后,我也没等来娘口里说的,那位顶天立地父亲。后来身边的野狗想拖拽我娘亲的尸体,我又跪着求着邻里将我娘好生安葬,可是当我醒来时,大雨冲刷了孤坟,我去的时候,只见到一群肚子圆滚滚躺在泥水里的野狗。”
“父亲,如今的你怕是去了,也上不着坟了。”
陈年旧事被挖出来,李玥哀痛中,问他,“父亲,你究竟有没有收到过归家的竹简?“
李斯的手颤抖个没停,“哗啦”一声。
面前的竹简落在书案的边缘,上面的字迹像是构建法度似的汪洋,又犹似嵯峨群峰之翼,是他李斯日日夜夜,呕心沥血的功成。
也与坠落下去只差一线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