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词进店,在品尝区的沙发卡座上坐下,裴海洋问他想吃啥,别客气,随便拿。
苏清词愣了愣,这句话就跟他第一次到烘焙坊外,裴海洋说的一模一样,区别只有几个用词——小朋友饿了吧,想吃啥,别害怕,随便指,叔给你拿。
苏清词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边吃边哭,而裴海洋边喂边哄。
他说自己六岁了,说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说家里来了位叔叔,是妈妈的朋友,说爸爸打了妈妈。
六岁生日,妈妈打扮的很漂亮,亲手做了生日蛋糕等他放学回家。他走出校门,来接的不是司机,而是爸爸,爸爸那么忙,却在他生日这天亲自来接,抱着他举高高说儿子生日快乐。
他们回家时,看见别墅的门半开着,一个身穿鲜花店工作服的男人抱着妈妈,妈妈惊慌失措的把他推开。
男人是妈妈的初恋,经营一家花店,妈妈订花时正好选择了他的店。妈妈百口莫辩,说真的只是巧合,爸爸不信,说全京城那么多花店,你怎么就恰好买了初恋男友的花,还是老板亲自配送?说你打扮的这么光鲜亮丽给谁看?我是不是回来早了,耽误你跟他的好事了?
鲜花被撕碎,生日蛋糕被摔烂,妈妈被救护车带走,他像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站在马路上,一路悠悠荡荡,看见橱窗里漂亮的奶油蛋糕,终于嚎啕大哭。
温柔的店老板闻声出来,问他你是谁家的小孩,别哭别哭,叔叔抱乖乖乖,饿了吧,想吃啥随便指,叔给你拿。
望着裴海洋端来的巧克力慕斯,苏清词说:“谢谢叔。”
裴海洋笑着问最近咋样,又问冰山熔岩和巧克力蛋挞好不好吃,苏清词面露茫然,裴海洋急道:“我上回让小臣给你带的啊,怎么,你没吃上?”
苏清词反应过来,说:“我那会儿……不在家。”
裴海洋也想起裴景臣确实说过这个,再看苏清词的面色,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吵架了?”
苏清词勉强挤出一丝笑:“没有。”
裴海洋:“小臣这人看着好相处,其实脾气随他妈,特倔,还要强,有时候他嘴里说的跟心里想的不一样。”裴海洋轻叹口气,隔着桌子拍拍苏清词的肩膀,“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苏清词眼眶微热:“是他一直……包容我。”
他将“忍耐”二字换成了“包容”。
离开烘焙坊时,裴海洋硬塞给苏清词一袋面包,叮嘱他按时吃饭,天冷记得添衣,又见他光着手,紧忙回店里拿一双手套给他,说你是画家,手是吃饭的家伙,咋不爱惜着点,都冻红了。
裴海洋说:“今年过年,跟小臣一起来叔这儿。”
苏清词不置可否,只笑着跟裴海洋告辞。
又下雪了,今年的京城总是下雪,格外的冷。苏清词一手拎着面包袋,一手提着油画箱,风吹不透,很暖。
这样温暖的父亲,才能养育出那样美好的儿子。
而他苏清词,只能阴暗的爬行,是他母亲口中“活着只会害人害己”的孽种,也是他父亲嘴里“淫□□人生下的”杂种。
苏清词在心里冷笑,他那个疑神疑鬼的偏执狂父亲不是做过亲子鉴定了吗,还不止一次。
也是这个季节,苏格又“发疯”了,一巴掌扇在十三岁的他脸上,笑容森寒:“你又去那家蛋糕店了,裴海洋做的面包好吃吗?他是不是你亲爹啊。”
他也想反抗,可是没有能力。
一是长期的压抑导致体弱,营养不良,一个身板清瘦的未成年男孩,根本无法反抗身强力壮的成年男人。
二是习惯了,从六岁起承受暴力,打骂是家常便饭,被扇耳光踹肚子都是温柔的惩罚。
他看到苏格举起扫把,认命的缩在角落里,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怒吼:“住手!”
少年的嗓音清澈明亮,似一道春雷震撼腐朽,照亮阴霾。
外卖扔到地上,他挡到他身前,怒声呵斥:“你这个疯子,再打他一下试试!”
最亲的父母,却是这世上伤害他最深的人。父母尚且如此,别人又怎么值得信赖?连亲爷爷都能做到袖手旁观,视若无睹,而这个不过只有几面之缘的少年,却不顾一切的挡在他前面。
他是明媚灿烂的向日葵,自己是躲在花盘底下免受风吹日晒的蝴蝶。
现在呢?你现在眼里、心里、已经没有我了?
苏清词扶住路灯,捂住狂跳到发疼的心脏。
早在他为他挺身而出的那一刻,他的眼里、心里、甚至是骨髓里灵魂里,都是他,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