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师刚讲完乐不思蜀,他觉得自己同阿斗一样扶不起,却不觉得“此间乐”,在学校的时候他累,到家又成了如坐针毡,自在的地方只有那棵大榕树下。
大树靠近教师楼的窗口,孩子们喊叫声大了,每每招来窗户打开的一顿训斥,久而久之没熊孩子去,成了沈露的专属之地。
在这儿他不是阿斗,没人盯着他的成绩,没人知道他尽心尽力当的班长被撸了,没人笑话他把被踩过的花换个地方养死,更不用看不知哪路亲戚满嘴挂怀,却在他一转身时就在镜子里交换个眼神摇头。
大树下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人,有种重新投胎般的解脱。
直到有天来了不速之客,不客气的占了他树下的好位置,自顾自的玩,没人搭理,那边体育老师吹哨子了,这边疯跑的孩子谁也不叫他,任由他去迟了挨骂。
加上那身被人嘲笑的外校校服,更激发了沈露的同情,又觉得两人同病相怜,不由得第一次想主动和人搭搭话。
“他也应该和我一样吧。”沈露想。
可没成想这个本应一样的家伙,相视一眼便主动找过来,把奇异的虫子塞给他,笑着说不咬人。
很久之后沈露学到丁达尔效应时,觉得方星白也像那样一束光,透过大树枝桠的缝隙照亮了他满是阴翳的生活,让他长久以来的孤独寂寞有了窄窄的宣泄之处,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扒拉着手指头数了五天,估摸着旁人瘾过的差不多了,方星白才打开qq在群里张罗,几百条消息轰炸而来,群聊圈他的有十几篇儿。
他无所期待的翻查着一个个跳动的头像,礼貌的敷衍了一圈,反正不会有沈露的消息。
沈露的头像是那只系统自带的猫,那时候qq等级不到一个太阳不能换头像,要不就得办会员,沈露的级别低,也不会花这路闲钱。
两个人的聊天记录一片空白,那只猫静静的躺在他同学的分组里,备注就是人名,看不出特别。
他打开班级群:“暑假小课堂开组了,有兴趣的同学速速报名。”
方星白本事大,文能次次考第一,武能厕所一打七,可本事又小,见一见喜欢的人得打着幌子,再拉上一大帮陪衬,还得忐忑陪衬们都自甘堕落,学习小组没人报名。
几个网虫好像24小时挂在网上,不管什么时候发消息都是秒回。
“靠,喊打篮球你没动静,一上线就是小课堂,不会放假了还在学习吧?”
“老白你赶快堕落吧,我妈说假如我能和你一样儿,买多少双鞋都不管。”
“+1,我妈也天天‘你看你们班儿学习委员’,我听的耳朵长茧,你抓紧和向周巅看齐,省得我天天看你。”
方星白:“嚯,反向看齐是吧?”
周巅正狂敲键盘抨击自己怎么就成反向了,平时温柔娴静的女班长也加入了调侃:“那也不行啊,你妈又得说‘你看看你们班儿周巅,可别学他那样’,还不如看星白呢,好歹长得帅。”
周巅把没打完的一大串清掉,换了个砍瓜的表情:“妖女,受死!”
方星白笑呵呵的在群里扯了会儿淡,约了时间,集合地点定在校门口,最后表达了一下中心思想——没事儿都来呗。
除了班级群里发了,方星白也在年级班干部群、年级学习委员群以及其他班几个玩的好的私人群里发了一通。
几乎无一例外的有人回复:“暑假还玩命,不让人活啦?”
“人家孩子”从来不招人待见,方星白心里有数,群里肯吐槽他的都是关系好的,电脑前不知道有多少张嘴埋怨他呢,普通人的心思很好猜,无非是你懒我懒大家懒。
但他还是立了个“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努力”的膈应人设,硬着头皮做起了坏人,大伙儿嘻嘻哈哈的,没有人咬定说来或者不来,假日里新鲜事儿多,话题很快被岔开了。
方星白这一夜又没睡好,一涉及到沈露,他所有的浪荡与洒脱都像初冬运动完身上那层薄汗,眨眼间便吹干了。
两个人约一个图书馆不行么,外面还有那种买杯饮料让坐一下午的自习室,甚至就光明正大的去看场电影又怎样?就他们两个,没有余人,不要灯泡。
可方星白知道不行,沈露不行,他也不行。
他有一个人人都羡慕的妈,外带一个家庭联系表上空着的爹,这两个都是方星白不能说的秘密。
人人都羡慕方星白,羡慕他妈是专家讲座里是反面教材——鼓励孩子只以物质的方式。
你看吕帝,历来考的也不差,这次她妈破例给涨点儿零花钱,涨完了每个月多买两瓶水吧,所以对“下次再考好点,妈还奖励你”毫无期待。
很多人以为方星白家境好,可去他家玩过的几个都没这感觉,房子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房子,面积不大,装修停留在那个时代的风格,其实有点寒酸了。
在自以为知情的大人眼里,方星白有点不知道心疼自己妈,单亲家庭一个女人拉扯孩子不容易,大小伙子不知道节省点儿?比如那些不知所谓又不便宜的爱好。
周丽芳这些年操劳奔忙不少,眉边眼角半是岁月不饶人的痕迹,尤其是对比年轻时的样子,让早些年就认识她的人多少有点儿唏嘘。
可方星白报乱七八糟的课其实是安周女士的心,让她不至于再疯,这外人不知道。
三疯
周女士疯过,疯过三回,第一次不算真疯,是别人都说她“疯了”。
她那时候还是省舞蹈团的骨干,论起被人青眼有加的风光,方星白比她娘当年可差的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