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星白神思飞退回十几年前,在二中上学的时候,他为沈露打了轰动的一架,事后找双方家长,他跟全世界摊了牌,小郭在办公室单独劝过他一次。
“走出这一步,谁都不愿意低头认输,这是少年意气,而执迷执着吧,算是早熟病,越聪明的孩子越想不通,三分钟热血那些反而看得明白,这几点你都占。”
“老师想说,万一哪天动摇了,觉得走不下去,别人唏嘘你们曾如何轰轰烈烈”郭莹硬着头皮当恶人,继续忠言逆耳,“人这一生谁都热闹过,得能走得出来啊。”
那时候二中规定老师跟学生单独讲话不能关门,沈露在走廊外其实听到了,方星白不知道。
“咱俩算热闹过吧。”方星白轻声道,“我走出来了,你也”
沈露眼窝子浅,大泪珠终究憋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善待自己吧。”方星白在桌上放了盒止咳糖浆,直到转身出门的一刻,冷漠和仓皇都掩饰的很好。
胖师兄说的对,自己背着包袱走了好多年,他中间试图放下过,比如春节不再去人家门口守着了,沈露回来找他,他留下盘儿磁带开溜,周巅越俎代庖的劝俩人复合,他统统当放屁。
再比如后来沈露不知怎么找到这里,他问也没问,耗了一年没和人说话。
哪次好像都放下了,又好像哪次都没,胖师兄说的解脱要是那么好寻,也不用剃个大光头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
方星白不再刻意板着不和沈露说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和客气,比之前另是一番膈应人,他暗地里扒拉手指头算,算沈露何时看清他的真面目,然后拾掇铺盖卷离开。
沈露难受了一阵儿,方星白看得出来,不过硬下心肠假装不知道——就让他恨我吧。
夏去秋至,方星白觉得树叶子刚黄几天,雪就跟着下来了,一看日子发现已经冬天了,不知不觉间又过了半年,去年就是冬天的时候和沈露不期而遇,那家伙帮他扶了大厦将倾的纸箱,然后死皮赖脸在庙里住了下来。
眼下年关又近,胖师兄已经在张罗着进货电子木鱼了。
方星白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件憋在心里好久的事儿,这天他和沈露两人扫院子,问道:“你当时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沈露怔了怔,刚想作答,可想起方星白平日里待答不理的死出,咬断了话头儿,睨了方星白一眼:“干嘛,下次好藏起来让我找不到?”
方星白来了兴致:“那你下次还找我吗?”
沈露想起那时种种,忍不住想出言挖苦两句,可想起欠方星白那十年,便没和他一般见识。
没眼力劲儿的不依不饶,追着屁股又问了一遍:“还找我吗?”
沈露:“你试试吧。”
方星白听出点儿暧昧,适可而止,反正在这儿住的蛮好,谁爱试谁试。
庙里去年卖周边,因为启用了“端庄周正”的售货员,销路大畅,今年胖师兄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安排沈露和姓方的搭档,争取再创佳绩。
天冷的早,方星白看来的是沈露,不由得腹诽那胖子不懂得怜香惜玉,这种一年感冒三次的病秧子也敢支派来挨冻?
方星白穿的还是当时借给沈露的那套旧羽绒服,两人一照面,看见这身衣服的沈露百感交集,自己曾有过不着边际的想象,盼望与世隔绝,就那么在市场里长相守,打打零工当一辈子市井小民,谁知时过境迁,境况比当初设计的还离谱,居然在庙里当起了贼秃
说是搭档,可姓方的自己搬、自己抬、自己卖,井水不犯河水,两人反倒像是店铺开在一起的同行,冤家对头。
仗着手脚利索,方星白先支好了摊儿,清净之地不能吆喝喊叫,只能在那等人垂询,说来也怪,明明两人卖的东西八九不离,方星白那边出摊还早一些,生意愣是卖不过冤家。
沈露僧袍里全套美帝的御寒装备,套上之后整个人都粗胖了两圈儿,裹的跟狗熊一般,早不是当年的小白菜了,不知怎的仍旧招香客怜爱,生意奇好,没一会儿就清了仓。
姓方的有厥词在先——咱俩自己弄自己的。
所以沈露没过去帮忙,却也没走,守着两张空桌板晒太阳,太阳暖融融的真好,当年和方星白一起当个小商贩的愿望,居然换了个方式实现了。
逢时
眨眼就要到新年,方星白一颗心提着吊着,他姓沈的能胡闹任性在庙里住一整年,能过春节也不回家么?
“他要是走了,哪怕过完年再回来,那也是心不诚。”
想到这儿方星白想笑,自己又不是被香火供奉着的菩萨,还管人心诚不诚?
这一年时间里,方星白想过几次,自己还恨沈露么,是在考验他么?答案是不恨了,的确有点想看看他真心几何,至于旧事重提
以前他风光无限的时候,尚且觉得和沈露在一起腰杆不够硬,尤其在面对沈向厚和周女士时,万般希望自己再强大一点儿。
如今他手握个高中学历,兜里的几块钱不够一次感冒打吊瓶的。
沈露或许不在乎,但日后免不了和沈家的人见面,当个净身入户的倒插门,想想可真没劲。
真爱面前这些小问题可以克服,这个道理他懂,可自己退堂鼓敲的震天响,还能算得上是真爱吗?
因而年是方星白心里的一道坎儿,他心怀忐忑且不得人倾诉,愈到年关,愈是心乱,这天沈露没来听课,回到僧舍,看见沈露已经收拾的差不多的铺盖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