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言,听着。这事儿最后还得看你的意思。你要是不想,没人能强迫你。”“我……我从来没想过。”夏书言认真地苦恼着,终于有了点十八岁少年的模样,“你也知道奶奶的病,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我留在这儿,好歹能帮个忙,做早饭。”叶秋城宽慰他:“不过,等奶奶病好了,或者情况稳定下来,你可以考虑。”夏书言脸上愁云依旧:“我不知道……大约十年前,她突然走了,现在突然这么说,我不明白她怎么想的……”夏书言这一部分过去,叶秋城倒稍有了解。另一个时空的夏书言说过,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庄兰敏突然离去。之后二人分离十余载,在夏书言20岁时,他们最终得以再次共同生活。当时庄兰敏已经再婚,他继父是当地大学德高望重的教授,待夏书言如己出,在学术上也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当时夏书言语气里充满感激和欣慰,叶秋城便没多想。家人久别重逢是天大的美谈,除了表达自己的羡慕和感慨,他还能说什么?可在少年夏书言口中,故事则变成另一个版本。约莫十年前的某一天,在他被奶奶接走后,他的母亲突然人间蒸发,不见了。大概又过去半年,家里收到一封信。来信地址全是陌生的字母,邮票上也印着夏书言不认识的字。夏书言问奶奶,信是谁寄来的,里面内容为何。奶奶当时如释重负地告诉他,他的母亲去了隔着半个地球的地方生活,开始了新的人生。虽然庄兰敏之前也很少回家,不怎么理夏书言,但她至少愿意听夏书言说话,会给他买新衣服,还带他出去玩。但收到那封信后,夏书言意识到,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的人,已经不是他踏遍百熙的大街小巷就能寻找得到的了。他只能等在原地,等待对方出现,不管是一天还是一年,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说完,夏书言陷入了沉默,看着欲言又止的叶秋城,企图得到正确答案。叶秋城何尝知晓正确答案?他想,对于任何人,任何情况,就算是在周家受尽折磨的自己,要远走他乡,也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决心。而且夏奶奶现在病重,夏书言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离开,独自上路。更何况他和庄兰敏之间横亘着十多年的空白。时间强大而残忍,足以将任何山峦磨灭为砂石,也足以令任何熟悉都变得陌生。遑论他们原本就是陌生的。横看竖看,简简单单一句“别去”,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叶秋城也看得出,夏书言其实也不大想去。但他死活说不出口。夏书言现在就准备出国,无疑会改变1999年的事实。这个改变如此之大,很有可能影响2019年的未来,甚至达到他最终的目的。可是,这样真的好吗?自己明明是成年人,回到1999年明明打算帮助夏书言,现在却把难题抛给他,宁愿他继续苦恼,也不愿意塞一颗定心丸。这种成年人,难道不是最混账下流的无耻之徒?叶秋城感到万分羞愧,只能尽量对夏书言再好一点。他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夏书言的头发,擦净成串的水珠,牵起他的手,将他带回卧室,引他坐到床上。他语重心长地说:“书言,先别想了,早点休息。你也跟阿姨提过,回头再说,那咱就回头再考虑,怎么样?”夏书言反问道:“你呢?你的话,会去吗?”“我也不知道。离开故土,远赴他乡,无论到几岁,都是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之一。”思考片刻,叶秋城说,“别人的建议终究只是建议,不是你的决定。”夏书言似是而非地点点头。“现在不明白没关系,想不透也没关系。今天很晚了,先休息,等明天,等有时间,再去考虑这些事。”“不是要复盘英语吗?”夏书言从书包里拿出张纸,递给叶秋城,“不确定的问题我都写下来了。”叶秋城说:“明天再说。你已经很累了,不急这一两个小时。”“我不累。”“但你该休息。上了一天课,又考试,大脑肯定十分疲惫。现在学习,恐怕达不到理想效果。”叶秋城这番话倒字字属实,“抱歉,是我之前考虑不周。等明天充分休息后再专注学习,怎么样?”夏书言沉默地应允了。他钻进被窝,又看看叶秋城,合上了眼睛。叶秋城关上卧室的灯,待夏书言呼吸平稳,才替对方关上卧室门。他蹑手蹑脚走到家门口,拔掉电话线,回头看了一眼温馨宁静的家,转身便离开了。伴随着轻微的“咣当”声,墨绿色的铁门开了又合。夏书言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睁开眼睛。